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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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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法,薄税敛,深耕……”

正值午后歇响,南书院的几位太傅忙着预备下午两个时辰的功课。皇子们下午本来应当是武课,可入夏之后酷暑难当,皇太后护孙心切,吩咐下来。于是每年入了六月,下午的武课就改为文课,若是入了伏就再改为轻松些的练字或书画等等。

现在傅大学士不在,南书院里捧着书卷咏读的只是一位小伴读,圆圆的脸上都有困意了。可能是小小伴读的身份镇压不住真龙之气,底下坐着的三位皇子此刻全扶着太阳x,ue,坐在下边闭眼养神。南风从窗棂那边吹进来,汇进冰笼,再由下人转动风轮,用四面芭蕉绞扇扇出,过了冰,再吹到人面上就是冰冰凉凉的了。

太子祁谟坐在正下端,迷迷糊糊地听着小小伴读的声音。昨夜通宵背下了几篇孟子,祁谟昏睡之际听出小伴读念着的文正巧几日前和太傅思辨过。这篇是惠王问孟子答,惠王的大儿子被齐国灭了,又割了七百里疆土给秦国,楚国此时又大军压境。惠王欲为死难将士和百姓报仇雪恨,故问孟子。

孟子答,只要方圆一百里的土地就可使天下归服,对百姓实施仁政,减免刑法,少收赋税,深耕细作,并令身强体壮的青年修养孝顺、忠诚之品德,善待父母,不害百姓妻离子散,不让百姓忍饥挨饿,再实施仁政者得天下。

祁谟细细思虑起来,昨晚这篇也是通读过的。施仁政者得天下,从入了南书院,大义之道像南风一样每日每日往耳朵里灌着,不知当年惠王是如何看待孟子这篇的。

一味的仁,未必换来天下大同,别说天下,就连自己的母族、家室,甚至一个小奴才都护不住。祁谟想起了那碗甜汤的滋味,还有那口喷在衣袍上的鲜血,那只扯着自己衣角的伸不直的冰凉的手,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太子薨想必是风光下葬入皇陵,那小奴才必定会被皇兄鞭尸荒野,他……叫什么?是记得叫做廖晓拂的。祁谟被胸中的浊气闷得无法,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是熟悉的南书房和檀香木桌,小伴读那篇孟子还没读完,伴着凉风,声音令人昏昏欲睡。

昏昏欲睡?祁谟大惊,歪着的身子顿时坐直起来。他……他不是已经喝了毒吗?那股灼烧肠胃的作呕感还没消退呢,说黄粱一梦是万万骗不了自己的。

可这真真确确是当年的南书房啊,摇头晃脑读书的还是三皇子的小伴读呢。祁谟调整身姿,默不作声,大皇子坐于左侧,三皇子坐于右侧,他掸了掸衣袖,从书卷中抽出一张镇纸来。

元志二十年。

好嘛,贼老天不仅埋怨自己上一世窝囊委屈,还自作主张把人打回了五年前。祁谟对怪力乱神之说一向是将信将疑,用手仔细摸着脸庞,直到确定了才停手,这真是自己的血r_ou_之躯。

这一下就发配倒回了五年,这一年太子祁谟还未离开南书房,即将十六岁行及冠之礼了。他细细回想,上一世及冠不足一年就被父皇赐婚封王,这一世倒是还来得及谋算,有了那般苦楚的教训,这一回万万不能走轮回的老路,让身边的豺狼虎豹再算计了去。

这一世哪怕折了心也要报复回去!既然君君臣臣都以为太子想要争那个位子,祁谟暗自发笑,那自己夺过来就是!

不仅要名正言顺地称帝,还要保住赵太师一族,血浓于水,那都是自己的血亲。上一世自己无能护住的人,这一世必定为其争夺,连着被无辜牵连的重阳候府也要一力承担。

至于苏青松的妹妹苏雪,上一世自己与她只有患难之情,尊重非常。废太子无能,连累王妃一尸两命,这回绝不能让皇室害她,自己一定要早早为她筹谋一户好人家,让她今生有郎君疼爱,有儿女环膝,再不是香消玉损的惠王妃,定要好好享天伦之乐。

若是这样,苏青松必不会再怨恨他言而无信,更不会离心远走。有苏青松这样的良相之才为伴,争储之路也少几分风险。

再有……就是那个忠心赤胆的廖晓拂,祁谟想起他不知为何心头竟然一暖,把胃症的痛楚抵消了几分。真是个傻的,明明都混到八千岁的位子了,竟然为了自己,抛下世间享乐,怕是早早就对自己有了心思,是个招人疼的。

临死他可是认了这个小奴才,这一世必要好好护着他,切莫再让大皇兄将他祸害了。

想到鸿门宴上皇兄们的一番作为,祁谟左右环顾一番,两位皇兄正撑着额歇着呢。五年前,这时候皇子间尚未分势,面子上也还是平顺的一团和气,兄友弟恭的。曾经自己就是心思太浅,为人太仁了,恐怕这时候的皇兄们已经开始筹谋如何拉下自己这太子之位了。

祁谟看着两位大学士抱着镇纸迈入了南书房,不禁呵呵冷笑,甚好,重活一回可别辜负老天好意,好好较量较量吧,反正宫中日子还长,谁也别跑。

祁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黄色的酸梅汤,解了暑气。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先把廖晓拂找出来,别的人都在面前跑不了,只有这个小太监……不知道在宫中哪处当职呢。算计时间,廖晓拂怕是还在太子殿车洒水那里,但愿时候来得及,别再让他像上辈子那样折了右手。

唉,祁谟看了眼窗外的白云。老天啊老天,既然你都开恩将自己送回来了,怎么就不送佛送到西,一下子往前再回几年,别让那小奴才受挨一刀的苦。

那小小的身子,怕是八岁那年吃了大苦。祁谟惦记着他,要是身边有这样一个衷心的小福子陪伴,那争储漫漫长路倒还多了几分轻松。在这宫中假意作态,恐怕只有当着廖晓拂,祁谟方能以真实本性自在几分。因为这人绝对做不出背弃他的事,否则上一世就不会特特遛进惠王府以身殉主,让祁谟尝到最后那点苦中作乐的温情。

片刻后祁谟恭敬地起身向傅大学士供手,停下一团乱麻般的思考,静心地上起下午两个时辰的文课。

下了文课,太子殿掌事的大公公王过福早就候着了。宫里只有太子能穿杏黄色八龙长袍,远远看上一眼便能分一二。

“太子辛苦,这天又热起来了,小心别沾了暑气。”王过福躬了一躬,身后跟着四名三品侍卫一起等候在东门。太子从小性子凉薄,与谁都无怨,但与谁都不亲,入了夏更不愿太多人跟着,和身后赶来接大皇子的侍从们一比较,架势上就不那么好看了。

王过福还不知道太子已经换了个芯儿,恭顺地立在一旁。“老奴教小厨房给殿下预备着冰碗,回了正赶上起冰。今年是个闰六月,钦天监都说了是个毒年,怕是再往后更要热了。殿下可别太过劳累,学问要紧,若要是再沾了暑气,怕是皇后又要彻夜忧心了。”

祁谟抬步正要走,回身急声道:“你刚刚说什么!皇后如何了?”

王过福怔愣一瞬,又不觉得刚才说错了哪句,低声答道:“前几日憋了一场暴雨,天上下火了一般。暴雨前殿下被热气侵体,二更时刻还发了一身汗。老奴急忙请了太医院的老师傅来看,说是思虑过重又有肺火所至,商量着下方子熬了几服药。皇后当夜听了就急得无法,被暴雨困在凤鸾殿急得跟什么似的,彻夜忧心,还亏着吃了合心清脑丸才好些。”王过福向来最会察言观色,看太子脸上有所异常,立马道:“想是殿下不记得也罢,那时候殿下昏昏睡着呢,可把皇后娘娘急坏了。”

“是孤不好,让母后费心了。”祁谟转头抬步而去,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惊奇。生母赵皇后早在他十二岁那年就去了,怎么还会前几日彻夜忧心?

想来必定是重活一次的变故,这一次命中有所更改,连母后都送回来了,贼老天究竟是给自己送了份厚礼。无怪大皇兄说过什么,单单是母后对自己百般爱护的那份养育恩情,往日种种再现,祁谟不信母后是真要弃自己而保四哥。

只怕这其中的隐情上一世和赵皇后一起葬送埋没了。祁谟立马停住,回头对王过福道:“王公公,太子殿中伺候的小太监你可有名册?”本来还想歇歇再办,现在箭在弦上,祁谟担心贼老天居心叵测,可千万别把小福子弄别的地方去了。

“是在老奴这儿,殿下可有吩咐?”

“有个叫廖……廖小福的小奴才,晚膳之后带来给孤瞧瞧。”

“廖小福?”王过福悄不声儿地看了眼太子,暗自揣测太子的心思。祁谟在太子殿居住十六年已久,算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主子。不知道太子早已换芯儿的王过福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连他都记不清的名字是如何进了太子耳朵里。

“怎么?孤使唤不动你了?”祁谟道。这王过福是他五岁时父皇赏的老人,确实从未害过自己,但太子殿的消息也是一条不落的往养心殿送。光是这一样就留不得王过福了,只是父皇赏的人,动起来必定投鼠忌器,要好好想个折中法子。

上辈子就在这地方吃亏太多,处处让人占了先机,这回祁谟誓要把太子殿打点成心腹阁,一颗颗的钉子全要连根拔去!

“殿下这话折煞老奴了,只是这名字耳生,怕是个手脚忙乱的小公公。老奴想,是不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不合心或是粗苯了?若是就由老奴细细挑些机灵的,省得伺候的不好,惹殿下心里不舒坦。”

“王公公,孤是太子,要个小奴才还需你过问?”

“这……更是不敢,老奴这就命人去查办。”王过福抹了一头汗,太子一向温顺,这突然发难还是头一回。其实主子想要个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奴才都不算什么,就算弄死个也是豆儿一般大小的事情。只是这情形发生在太子身上实属诧异,刚刚太子看他那两眼的样子,真真是冷到了极点,一时竟让人不觉得闷热了。

太子突然转了性子,这蹊跷的事需观察几天,必要如实报给皇上。王过福打算着,招手使唤来一个寻常的常随,贴着耳朵吩咐查下名册,又听了几耳朵递过来的消息,转身对太子问:“殿下,老奴的人说皇上此刻在养心殿,与皇后娘娘及武贵妃商讨个什么事呢,说是动怒了,殿下可要前去?”

若在前世祁谟必定不会趟这趟浑水,武贵妃掌管凤印,势头比赵皇后还高出几丈。每每见她,祁谟都要烦心好久,想不通这么个毒辣的女人为何能得盛宠。这一世祁谟也不再多想,就当自己那个父皇眼瞎耳聋罢了,对他下手也不再顾及父子情分。

“去,孤必定要去。母后性子软,武贵妃指不定怎么得意呢。当儿子的岂能看生母被别的女子欺负?更何况孤是太子,朝事上暂且不能帮父皇解忧,那这家事上就多出力些。”祁谟话一出,改了方向,找准了去往养心殿的双花路。他能猜出这时候能让皇上所议的家事,上辈子他不想管,这次还就必须管管了!

王过福也是一惊,话说得没错,可太子和他直言不喜武贵妃还是头一遭,一时更摸不透太子的心性。只得高声唱到:“闲人回避,去养心殿!”

第4章、第四章

祁谟到养心殿的功夫耽误了些,正巧和往内走的大皇子碰上了。

“五弟?身子可好些了?”祁顾颇为惊奇,自己这个太子弟弟向来不问耳边事,性子又好拿捏,如同初出茅庐的小翰林,书生气足足的。赵皇后当年还在王府时已是王妃,直到立后都不曾诞下龙嗣。武妃就是趁这段时间内怀上了龙子,早皇后两年为皇上开枝散叶,生下了皇长子。

皇上大喜,封武妃为武贵妃,并赐名祁顾。后宫女子得赏封最尊贵莫不过是赐姓赐名,圣上龙意难测,给了武贵妃无穷无尽的荣耀,偏偏没有赐下封号,这贵妃之称仍旧以姓氏冠上。

有旁人揣测圣意,说圣上不喜武贵妃母家,若是赐下封号无异于左相一族如虎添翼。大皇子祁顾从满月就以太子之礼娇生惯养着,一直到赵皇后为皇上生下真龙嫡子。庶长子与嫡子之争向来惨烈异常,大皇子祁顾心里长了野草一般,但五弟做事向来守分寸,谨慎规矩地让人寻不到错处。

“大哥也在?”祁谟假意问道,武贵妃既然来了,必定要找个由头将儿子叫过来,在皇帝老子面前露露脸,这种手段自己那个母后是绝没有的,也是个不会争宠的。

“凑巧来的。天气越发热了,五弟身边跟着打点的人怎么这样少?要不要从大哥这里拨些得力的奴才过去?”

“先谢过大哥美意了,只不过我性子随意惯了,王公公也打点得很好。今日在南书房听了孟子,想着父皇这几日要校考,我这不是来养心殿先说与父皇听听。”

“这……可不巧,五弟不知,父皇正因为后宫的事发怒呢,五弟来的不是时候啊。可千万别闯进去,让父皇迁怒了。这些事五弟向来不愿过问的,要不先回去?大哥替你向父皇请安,知道你来过了?”

“不急,我们为臣子的,为父皇分忧是分内之事,迁怒又有何妨?”祁谟并不理会,命下人通报。祁顾先是一怔,不知五弟今儿是怎么了,然后跟上朝内殿进去。

养心殿的龙涎香燃得正好,武贵妃倚在一张金楠木的软塌上,穿着一身正紫色的忘仙八福裙,裙上由细如胎发的金丝银线缀了几十颗东海珠。赵皇后端正坐在主位,九尾流苏凤钗垂直肩头,手扶茶盏,仿佛一只歇息在梧桐树上的朱红凤凰。

“儿臣给母后请安,武贵妃金安。”祁谟朝着那抹朱红色一拱手,眼神怎么也不移开了,细细算来他与赵皇后已生死相隔八年,母后身子弱,当年产下双龙嫡子时没有养好,没能等到祁谟及冠行礼还恩。

“我儿快起来,刚下了文课就过来,一路可热着了?”赵皇后缓缓走来,握着祁谟的手埋怨道:“身边侍奉的人带得这样少,你这样叫母后如何安心?”

祁谟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上一世母后走的时候正值好年华,从未见她脸上有过这样多的细纹,只好忍下千言万语,回手扶住了赵皇后。“是儿子不孝,让母后彻夜忧心,下次万万不敢了。”

这话赵皇后颇为暖心,不住点头,又叫王公公派下人去凤鸾宫取些进上补品,并成型红参一只与雪莲花一盏。大皇子祁顾跟着五弟一起请了安,往武贵妃那边去了。

“娘娘身子好些了吗?”大皇子不是嫡子,不能称武贵妃为母后,只能叫娘娘,也是心头扎刺一般,“儿臣听闻父皇有些忧心,不知能否为娘娘解忧。”

武贵妃扶着儿子站起,足下缓缓莲步,笑道:“来得正好。臣妾给太子请安,太子殿下越发长相酷似圣上了。大皇子更要和太子多走动,学习一二,以勤补拙,方能为圣上解忧啊。”

祁谟看她手里拿着御书房的镇纸,淡淡地问道:“不敢与大哥相比,只是做臣子的心境是相通的。不知父皇现在正为何事所忧?若能与大哥一起出谋划策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太子过谦了,其实没什么,说来倒显得让皇子劳心了。圣上宫中已有六年未添新人,皇太后想着既然圣上无意广纳秀女,便从几个从三品下的在职京官中挑了些来,入宫赏花饮茶,选了几个相貌周正有福的。谁料你们父皇当下就恼了,连参茶都打翻了。”

此话不假,祁谟也记得这一年皇太后挑选过进宫的人,还特意选自从三品下的京官女眷,想来只是为了给皇帝儿子挑些年轻面孔的可心人,也给后宫添些易于掌控的好颜色。只是天家无父子,皇上虽然正直壮年也忌讳着皇太后,这事提了几次本想作罢,无奈皇太后手段强硬,直接把美人进宫这事推到养心殿前,遂龙心大怒。

皇太后与赵皇后不算亲近,但也走过老路,明白后宫不稳则前朝有损,一直不满武贵妃执掌凤印。祁谟今天来就是预备卖个好给皇祖母,敌人的敌人暂时可以是同盟,这个道理他懂,皇太后也懂。

“去劝劝你父皇吧,仔细别火上浇油,把火惹到自己身上。”赵皇后暗自担忧道。

“母后放心,儿臣稍稍劝劝就走,今天傅太傅的课业留得重,儿臣还需尽早回去。”

片刻由幕公公亲自传话,这时的九千岁也比祁谟印象中年轻不少。祁谟将想要对幕公公发难的心按捺几次,跟着朝里去了。

“酷暑难当,都起来吧。”皇上免了大皇子和太子的礼,面无表情地批折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十成足,“今日的事都听说了?若要劝慰朕就不要想了,别找不痛快。”

祁顾上前半步道:“父皇切莫不可气坏自身,龙体康健乃是国之根本。依儿臣看……父皇万万犯不着为这点子事发火,后宫新人采纳而已,躲了今年,拦不住还有下一年。父皇与皇祖母母子连心,若因为这个让皇祖母吃心,未免小题大做了。”

“嗯,皇太后那边朕自会安排,太后也是为朕c,ao心。边疆不平,光这雪花般的奏折就堆得山一般。”皇上点头道,只是手下批给大理寺的折子多用朱砂画了几个圈。祁谟心里一笑,要不说大哥总被父子深情迷眼呢,看不清元帝的皇帝心。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子来又所为何事?”

“儿臣听闻此事就心焦,依孩儿拙见,父皇若是当真不喜欢就回了皇祖母吧。要是父皇不好开口,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亲自去跪求皇祖母。”祁谟凤眸半垂,表面并无半分忤逆。

“跪求?你今日倒是反常,不回太子殿静心潜读,反而跑到养心殿c,ao心起朕的后宫。”元帝合上奏折,看着太子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孔。

大皇兄往养心殿请安就属天家温情,自己是太子,过问一句就让父皇如此忌惮。不过祁谟早就不多虑眼下,反而慢声回答道:“儿臣并无其他想法,只是父皇正值盛年,皇祖母有扩充后宫的想法也是好的。儿臣只是担忧皇祖母选的人……背景身家太过单薄,怕是对将来的皇弟无益。”

“嗯,你倒是个有心的,连这些都看过了。”元帝手中所撵的是一串珍贵异常的玉胚菩提子,乃是登基之际所得,时时把玩于掌心。

“父皇所言极是,刚刚贵妃娘娘一时心急,将镇纸带了出来。儿臣请安时又无意瞥到几行,恳请父皇切勿怪罪。”祁谟对答一丝不苟,颔首道:“恕儿臣莽撞,工部侍郎与户部侍中官职过低,怕是想要提拔也有心无力。不知皇祖母意欲如何,但总归心意都是好的。”

祁顾哪知道自己母后并未将镇纸给太子过目,武贵妃当时拿出镇纸确实失了分寸。大皇子并未多想,只因自己那个母后确实存有害太子之心,怕是故意让祁谟看到,好让太子撞在皇上的怒火之上。

只是太子将事实用自己的话描补一番,顿时显出些别的意味。

“父皇息怒,想来武贵妃也是为皇上心焦。再因着五弟并不是外臣,一家子一起商量,总好过父皇一人。”祁顾稍稍急出些冷汗,虽然五弟脸上还是那般从容,但他怎么都看不出太子从前的样子,心中只觉得不好。

“武贵妃的为人,朕自然是懂的。只是太子打算如何去和你皇祖母为朕讨说法?”皇上翻起一张御国镇纸,心里有所谋算。

祁谟上前半步,不敢放肆,攥着拳犹豫再三,义正言辞道:“只一句话,后宫不得干政。皇祖母这事明着是后宫,谁知内里如何,父皇是九龙之尊,难道后宫添置新人还需……”

“放肆!”皇上捏住茶盏,朝桌面一磕,“这通混账话,朕就当你没说过。左不过是几个贵人的名分,你身为太子,别再让朕失望!”

祁谟脸色涨红,一副想争脸又被泼冷水的窘态。“父皇说得极是,儿臣……刚刚口无遮拦了,这就回太子殿通读孟子,彻夜研习请罪。”

皇上朝外招招手,命祁谟自己退下,留下大皇子祁顾。祁谟也不贪恋,压下心头笑意,只是唇角勾起得悄无声息的,带着王过福出了养心殿。

出了养心殿王过福立马贴了上来。“殿下……殿下刚刚可是受罚了?哎呦喂,都是老奴的错,这张嘴活该撕了去,让殿下来趟这趟浑水作甚!”

祁谟正巧走到一处无字碑前,回身对王公公笑道:“公公说笑了,这哪里算是浑水?这可都是孤的家事。”

元帝生性多疑,大皇兄这点随了个十成十,听到耳朵里的声音总会怀疑几分,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尚要在九曲心肠过上几遍,更别说要让他们按着自己的步子走。这性子虽谨慎,但却有不好的漏处,祁谟猜想自己那位父皇心里恐怕已经思虑上武贵妃为何将镇纸名册拿出去露秘。

莫须有的事只要给他牵个头,再加上太子今日反常,皇上必定会疑心武贵妃乃是故意而为之,好借其他皇子的口来堵皇太后这条路。

至于太子那句后宫不得干政,祁谟更是胸有成竹,明面上是驳了皇太后的凤意,暗地里却是拿捏住了元帝,像猫儿一样正巧搔到痛处。元帝和皇太后当年还是王爷和贵妃就联手除掉两位皇子,其势可见一斑。登基数载,皇太后羽翼太过丰厚对皇权也是个大祸。

刚刚在殿中祁谟只是用太子的嘴说了皇上心里的话,他听得顺耳,心里舒坦,必定不会责罚。至于那几个选中的官家女,皇太后是一定要采纳进宫的,上一世足足拖了两年,这一世祁谟不想等太久。皇上没来由地喜欢给太子添堵,祁谟故意进言反对,破了先例,想必他的父皇这会儿已经有了纳新人的念头。

皇宫里的大局分势已定,祁谟思量若要绝处逢生,必须要用新人,提拔得利人才的同时拉拢起背后势力,哪怕是个侍郎侍中也是好的。除了卖给皇祖母一个讨好,还有两个缘由叫祁谟必须趟这趟浑水。一个缘由是这里边有工部的人,官职虽不高但计谋好,可用。还有一个缘由不仅是分掉武贵妃的盛宠,其中关窍更是一把利刃,用好了能敌万军。

只是这事凶险,祁谟要仔细打算才能动手。

果然,晚膳时王过福来报,今晚皇上本留了武贵妃在养心殿用膳,这会子已经往凤鸾殿去了。祁谟撑不住想苦笑,后宫虽不比前朝,但各宫各路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这些娘娘看上去是母族牵制朝廷的枕边人,殊不知也是皇上用来牵制各方势力的傀儡。

武贵妃拿了皇太后的镇纸给太子看,没准儿就是身后左相一族的主意。皇上心有不悦,必定用赵太师的势力给他们些提醒。九五之尊坐拥后宫三千,哪个都不是能相信的知心人。

祁谟越想越烦躁,满桌珍馐更激不起他一丁点胃口,好似腹中还有未消化的甜汤。正当他烦躁不安的时刻,王过福站到莲青色的山水屏风外,身后跟着个小影儿来报。

“老奴给太子请安,殿下要的那位小公公来了,可要让他在外殿候着?”

祁谟刚刚拿起象牙银筷,忽地有了些好胃口,连身子都轻松了,暗自一笑道:“那就有劳王公公了,带他进来见孤。”

第5章、第五章

“奴才廖小福给殿下请安。”

王过福带进来的小影儿紧紧跟在后面,走到跟前时祁谟只觉这人白得一片晃眼,来不及细看,小影儿就恭敬地给他跪下了,直接行了个大礼。

祁谟打量着上辈子见过的影子,内心说不出酸楚。他错以为把小福子找来就心里舒坦好过,且不知真见了却不知该如何对付,如何还他那一份以身殉主的恩情。

“不相干的人且下去,孤有话问他,仔细候着。”待王公公与侍女退下,祁谟站起身走到跟前,来回打量。眼前的青涩小人儿着实与当年八千岁的销金对不上。一件单薄的小白衣,领口紧紧的,整件衣裳瘪瘪地垮在身上似的。

简直就像个秀丽的小童生。

“站起来和孤说话吧,跪着也不怕累着自己。往后你在孤面前不必这么多虚文。”

“奴才谨记,谢殿下恩。”廖晓拂带着一身远超出年纪的淡然摇摇晃晃站直了,细长的小脸比寻常男子窄些,带一些女相却不狐媚。祁谟觉得好笑,还以为这小奴才必定不敢抬头,怕是要噤如寒蝉一阵子才放开。

可廖晓拂站起来就像一根吸饱了春雨的白玉竹,无欲无求,清冷的目光对上太子也不知道躲避,干干净净的,可见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千面人。

若不是上一世八千岁肯临死吐露心迹,祁谟断不会从这样寡淡的眼神里看出廖晓拂对自己飞蛾扑火一般的痴恋。

“你……你怎么不穿外袍,可是有人克扣吃穿用度了?若有人欺负了,王公公顾不过来,孤这太子管管下人还是使得的。”祁谟皱起眉毛,想着小福子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这……回殿下,并无人克扣,只是奴才今日并不当值,在东小后院里的小屋正睡着,迷糊的时候公公来找,说是王公公要提奴才,不敢耽误……所以来不及换衣就被公公叫走了。”声音如人一样冰冷冷的,像是对谁都恭敬,又对谁都不讨好。

祁谟却撑不住更想笑了,这小奴才在宫里怎么也有四年多,饶是再单纯的性子也多几层戒备心。但碍于上头都是主子,只好机灵地把这份戒备融进规矩里去,叫人轻易抓不着错处,看不透小性儿。

不过啊,这副拒人千里的从容怕是瞒不过祁谟,八千岁可是死在他腿上,哭花了脸,口口声声念着他,像个被欺负狠了终于有人做主的牙尖嘴利的小野猫。只是这般回忆让祁谟实在难忍,从前他一向看不起宦官,没想到最后却只剩个小太监留在身边,这般易碎,把祁谟那颗软硬不吃的心给哭怕了。

“那可曾用过膳了?”祁谟不欲多猜忌,这重回一世的机会怕是万人仅有,必定要顺从自己心意,杀伐果断,赏罚分明,再不与自己较劲憋屈着过,想对何人好就对何人好。见廖晓拂身子实在太过单薄,小小的脸比上辈子还无血色,他便想要亲自拉过来一起用膳。

至于宫中规矩,他祁谟从此便就是太子殿的规矩!

廖晓拂身子一偏,被常年暗自习武的太子拽了个趔趄,那双颜色极浅淡的玲珑眼刹那睁大了,浅浅的双眼皮子褶皱一深,竟比丹凤眼更有□□,生动好看。

“殿下!”廖晓拂的手臂没抽回去,肩膀一软,豆大的一滴汗水从鬓角流至雪白的尖下巴磕儿。

祁谟见他反常,下手又重,只觉得掌心热乎乎的潮shi着,低头一看气从中来,急道:“殿外何人在伺候!”

“回殿下,是老奴在,可是晚膳用得不好?”王过福一直在外候着,他是宫里老人,陪太子十一年,从祁谟还是个小娃娃就开始伺候,说对太子无真心那是假的。但圣意难违,王过福谨记自己身份,只为当今圣上做事,并没有害太子性命的心。

“传御医,就说不要大师傅,来个会抓药的小师傅就行。去寻寻有没有一个叫牧白的人来。还有把小厨房的厨子唤来,再挑一个小宫女,不要大的,年纪小一些更好,给孤速速去办。”

“老奴这就去办!”

廖晓拂像做梦似的听着,听太子如舌绽春雷一般急急下令,眼圈猛地一热。就连左眼下水红色的泪痣都跟着更红了些。

半月前若不是太子步撵经过,出言急救,自己两只手怕都要废掉。今日得知传唤心里又是急又是耻,那可是太子殿下啊,自己却是个小太监,在这众人争恐避讳宦官的宫里,除却掌事公公,小公公被单独传唤究竟积攒了几辈子的福分?

可刚才一见着,廖晓拂便知道自己心思太过了,思虑清明了几分。太子那样子分明不记得救过自己,单独传唤想必是有需要面生的下人去办某样差事了。他琢磨着太子这要把自己安排到何处盯梢,身子一歪,手掌一疼,殿下抓住他的手竟然动了怒了。

原是自己想差了,廖晓拂心中向菩萨暗叨几声罪过罪过。殿下乃是当今太子,记性怎会和常人一样,想必万事都装在心里,胸中有大乾坤,还记着他。

来的是个微微圆胖的小师傅,见了祁谟愣是紧张得一口结巴,这人便是祁谟叫人寻的叫牧白的。太医院必须有自己放心的人才好,这人就算一个。只是上一世的牧白已经给正二品以上的贵人抓药了,现在还只是个给宫女太监治个寻常头疼的小师傅。

祁谟不急,给廖晓拂诊治用不得太医,若是交给牧白就放心许多,此人出于医药世家白老之徒,不得晋升的缘由恐怕就是有些磕巴,紧张起来连整句话都说不完。太医院日日夜夜进进出出的哪个不是有身份脸面的,他时时结巴,谁敢给他递名帖?

“哎呀!这、这可是半月前的伤了?”牧白细细查看,廖晓拂端坐着,左袖遮住右手掌面,像个玉观音似的点点头。

“这伤怎样了?”祁谟急问。

“筋骨都断、断了,再拖不易好,要是早些还能免受些苦。这是怎、怎么伤了呢?”牧白是刚刚及冠的年纪,比祁谟大上一岁。宫中规矩,公公们诊治向来是不许号脉的,只能观其伤处,再下方子。

祁谟用拇指摩挲着玉扳指,若有所思:“他的手是让轮子碾的,可还能治愈?”

牧白朝眼前的小公公一颔首,伸手就抓:“公公得、得罪了。”语毕即用拇指捏住伤处虎口,用另一只手将抻裂的伤口抚平,强行拉开了廖晓拂的四指。

廖晓拂疼得身子直颤,面皮薄又要强,愣是忍住了。祁谟明知这是给他诊治,扭过头忍了又忍,还是没能按捺下来。

“太医小心!他这伤刚扯绷了,皮r_ou_伤要紧可指骨的伤不能拖,别下大力气。”

牧白也急,胖乎乎的手又不敢太使劲,咂咂嘴辩解道:“若要筋骨复位必须下针,今、今日我回白府取套金针来方可。再……再日日敷上阵痛的麻片,与沸水煮过的松树枝细细绑在一起,三个月内切勿碰水劳累,小公公这伤便能好上十之七八了。”

“十之七八?”祁谟不解,“为何是十之七八?剩下那二三呢?”

“殿、殿下有所不知,这、这伤筋骨的伤向来不易修复,变了形都是常有的。若是好好养着,臣有把握将小公公的手复原,就是不敢说能否使力,怕是粗使的活儿是干不动了。”

“无妨!牧太医只管尽力救治,有劳了。还有一事,养伤的膳食里可有忌口?请太医斟酌着下方子,再下几幅温补的药膳。”那只小白手紧紧地攥出一个小拳。上辈子它成了小福子的心病,这辈子还是伤着了!

“膳食忌口也就寻常、寻常一般,牛羊膻物是不可再吃了,头一个月多吃易克化的,鱼虾不可碰。这……可药膳如同三分药,必须细细号脉,探清小公公的体质方能开方子……”

廖晓拂原本还坐着,一听这话当下怕了,搜地站起来,垂着手谢过牧白。太监不是男子,更不是女子,男女皆不可碰,皮r_ou_相贴万万不可。下边挨了一刀所以对探清身体虚实的事更格外忌讳。若是让太医号了脉,哪怕隔着纱布,自己身子那些隐晦的伤势就瞒不住了,保不齐在号出个ji,ng血不足的虚症。若是宫中当职多年的大公兴许豁得出脸,廖晓拂就不行了,如同一条敏感的小鱼儿被拖上了岸,被众人看遍,急着返回大海藏起来。

祁谟看得透,不想逼坏了他,遂一摆手冲着厨子说:“刚刚牧白太医的话可都记住了?多做些清淡的,花样儿多些。头个月忌牛羊荤食和鱼虾,三个月内也注意些,别端上了孤的桌子,做好了有赏。”

“那臣就准备下方子了,想、想必小公公还小,身子禁不住虎狼之药,臣、臣斗胆请问小公公虚岁多少。”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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