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作者:晒豆酱
第2节
廖晓拂恍惚间没听到,一副谁也拿捏不住的样子,束发用的烟霞色发带搭在肩上。他不是没心思,而是心思太盛。没来由地被拎来还传了太医,他左右想不出这闹哪一出,既然多说多错,索性一句不说。祁谟见他不答,眉头一松,朝牧白说了。
“他今年虚岁十四,还小呢,按着十三算吧。”
“孤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祁谟坐立于八宝仙人桌前,推了个羊脂色的小碟子过去,“孤叫你来,是要问问你能否做得来孤的舌头。”
看着众人都下去了,廖晓拂身上那股子八千岁的雏形才散去。太子知道小福子不是个善茬儿,八千岁那个位子可不是没心肝的人能坐。哪怕他现在还十四不到,可一旦让他缓过气,小福子照样是人ji,ng儿一个。
“来,替孤尝尝这碟子芸豆卷,这上面撒了酸梅丝,孤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爱吃。”
主子坐着,廖晓拂必定是站着的。一听要试菜,他立马从食盒最下层的小夹屉里取出细细尖尖的针筷,弯着腰用左手将芸豆卷儿切成四份,先用银针试,待银针依旧再亲自入口。这是在试毒物之外的脏东西呢。
只因宫中作害人的玩意儿多了去了,银针试不出来的,都要小公公们亲自来办。
“回殿下,吃食无异,殿下可以用了。”廖晓拂细细试过,毕竟是钟鼓司待过的人,一身的规矩极佳,不像试毒竟像在品茗仙茶。
祁谟尝了一口,笑道:“有那么好吃吗?方才看你面容苦苦的,也不与孤多言,可是饿着了?”
“回殿下,奴才不饿。”廖晓拂直直地站着,低着头,眉间蹙起一条纤细的竖纹,绞尽脑汁地想不通,自高而下看着祁谟,眼睑浅浅地垂着,“殿下仁厚,为奴才请了太医,又给了个小宫女。小福子无德无能,斗胆请问……殿下究竟为何急着把奴才召来?”
祁谟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能直说,总不好告诉小福子,上一世你我死在一处了,死前你还将心中苦恋全说了,做了一辈子张狂无忌的八千岁最后还不肯走,誓要为孤陪葬。
想着祁谟不禁噗嗤笑了,一肚子话也烟消云散,道:“请太医是为你救治,将来行走于宫中,折着手怕你觉得自己不好看。那小丫头也先用着,动水的活先省了,让她去做。其余你不必多问,孤叫你来自有用处。现在孤只问你,若孤要走争储之路你敢不敢相陪?”
“殿下!”廖晓拂惊出一身冷汗,淡淡的眉梢吊得高高的,压下嗓音来,“殿下……隔墙有耳,殿下慎言。”
祁谟嘴角上挑,这小奴才当真有意思,明明像冰雕一般,又为自己这一句话急红了脸,想必自有千张面孔,各个都有不同,应当尽收眼底细细观赏一番。
“你也知道隔墙有耳?孤不怕你多想,这太子殿的耳朵多了去了,除了你,孤一个不信。这是条舔刀尖儿的路,若你愿意就留下近身伺候,若不愿意孤自会待你伤好送你回去,安排你去凤鸾殿当差。”
小福子眼睛里稍纵即逝的喜悦被祁谟逮个正着。他肤色浅,连眉毛都浅一些。祁谟又说:“孤不逼你,今夜你宿在孤这里,过几日再答复。”
廖晓拂的身子像生了根一样站住,冰雕似的。“奴才廖小福谢殿下恩典,自然是愿意的!”他低着头给祁谟行礼,用衣袖遮住眼中shishi热热的笑意。太子看人极准,廖晓拂就是个爱哭的。
“起来吧,礼数这样周全,和孤不必多礼。过来,再替孤试试那道莲子ji丝。”祁谟扯了他的衣袖几次,才将小福子僵硬地拽近了些,命他坐在椅上,又说:“往后你就是孤的舌头。今日所说并非妄言,会对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速度会是日更,如果当日没更,隔天会双更补上。谢谢支持。
第6章、第六章
几日过后,皇上要纳新人的消息传到太子殿,祁谟正差了人从光化寺大宝殿回来。王过福近两日得闲,笑呵呵地把东西承上来,端看是个用玉面佛袈裟裹住的紫檀匣子。祁谟当着王过福的面打开验视,只见匣子里放的是本破了边角的经书。
王过福了然,知道是个不用上报的物件儿,领了自己和下人的赏,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祁谟不经意地翻着经书,自己是没把这东西当成什么宝的。此乃大宝殿先主持还未开悟时留下的一份地藏菩萨本愿经拓本,一直存在大师圆寂后的金身之下。此拓本虽然难得,可大宝殿中存放的珍稀经书犹如过江之鲫,由此算不得有多么贵重。
但贵重不贵重不是旁人说了算,要看谁人求此物。皇祖母入宫前曾与大师有一面之缘,数次入宝殿求问佛法。后来多宫争储,皇祖母贵为中宫扶持新帝,心中大有不安。还是这位大师亲自请皇太后入光化寺一聚,开解一二,点悟了有摄政之嫌的皇太后。
种种因缘在前,大师现已圆寂,想必这份拓本在皇祖母心中分量在太合殿能争一二。祁谟若不是经历过一世,必然也是不知皇祖母有这一段佛缘。上一世重阳候府为祝皇太后大寿康健,就是请太子伴读苏青松入寺求出了此本经书。苏青松私下与祁谟交心相谈,自是把这些缘由告于了太子。
祁谟摆手,早在一旁候着的廖晓拂适时上前,用清水净过的左手将紫檀匣盖合住,往镶了珠片的储物斗最上层的宝格子里放置好。
现下廖晓拂已经划了名册,正经八百地在太子眼前当差,官职升了一等,近身服侍,只觉得这几日像梦一般。烟青色的公公常服一穿,腰间被墨色的束带紧紧箍住,尽管头上脸上不施粉黛,只戴一顶单色皂纱笼乌丝的双丘内侍帽,竟把廖晓拂衬得不食人间烟火了几分。
“你话倒是少,就不问问你主子这里面的经书有什么名堂?”祁谟拿起一卷书册,慵懒斜靠在榻上。这几日的日头毒,祁谟便用身子不适推脱了大小邀约,就连文课也不去露个面,大多时就歇在太子殿里,细细谋划了今后。殿中蕴热,祁谟只穿了舒适小衫,领口微敞,借着姿势袒露出结实的胸口,配上那幅不动声色的帝王相,颇有说书人口中夺命书生的样貌。
廖晓拂看惊了,埋下头去,心口乱跳。自己五岁净身,是去了阳势的人,无性无别,能在太子面前得脸已是上等福气,再贪看就是不识抬举了。
“回殿下,奴才只做份内的事,主子的事由不得猜测,更不许过问。”
祁谟看小福子抿着嘴角,下唇干裂,知道这是个规矩极多的小公公,殿前当职不吃不喝不解手,便把书卷一放。
“孤有些渴了,你沏杯茶来。”
廖晓拂应了声,去旁边捧了个白玉茶杯,说道:“一炷香前奴才刚煮好的龙甲毛峰,是殿下喝惯了的,温着正好,殿下尝尝。”
碧中泛金的茶汤里毛峰显露,闻之香气如兰,小福子那份对他独有的细心让祁谟很是欣喜。“你到不错,来了不到十日,把孤的脾气摸了个清,伺候起来比旁人舒坦得多。若是没了你怕是孤以后要不适应了。”
“回太子殿下,奴才并无猜测的心,只是……”
“急什么?孤又没怪你。”祁谟将茶盏递回,推了一推道:“孤在太子殿待了这么久,别说相信谁,就是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子又如何了?太子也是个有血有r_ou_的人罢了。孤见惯了有礼奉承的人,便是和你待在一处无须那样多心。太子又不是冷血罗刹,也想不必设防地被人暖着,惦记着。除了母后,孤也想听听你多说些话。”
廖晓拂的脑袋一低。“这……殿下,奴才不敢。”
“罢了,你不愿与孤多说也无妨,不欺负你。”祁谟百般无奈,笑道:“先替你主子尝尝这盏茶,一盏不够就多尝几盏。”
廖晓拂接了茶,谢了恩,滋味甘醇的茶水混着太子的金口玉言一起吃进肚里,暖暖地化开,浓郁又混着心酸。廖晓拂捧着喝完了一盏,心下一横,既然殿下说要听那就冒大不敬之罪吧。
“殿下……”廖晓拂知道自己在说掉脑袋的事,还是说了,“殿下,那本经书可是殿下命伴读苏大人去办的事?”
这小东西终于肯开口了。祁谟感觉自己最近像个逗猫儿的一般,一步步地想诱着小福子多说,怎料他问一句答一句,拘谨得很。
一高兴,祁谟的手就抬了上去,捏着小福子的下巴晃了又晃。“你倒是个机灵的,怎么不早问?何时猜出来的?”
廖晓拂脸红一片,殿下这是摸了他的下巴?他摸着祁谟捏过的地方,有股子羞耻万分的自责。“殿下这几日只召见过苏大人,苏大人头七日的时候来过,隔日申时又来了一回,恰好赶上牧白太医为奴才的手施针。苏大人经过奴才身旁时奇香无比,和这匣子上的檀香是一样样的。”
祁谟点着头道:“小奴才有你的,孤不瞒你,这经书正是青松在大宝殿抄经七日求来的,现在青松怕是还没回府,只得将经书送出来。”
廖晓拂挪到祁谟身后扇扇子,又问:“太子可是想敬佛了?要不要命人造个观音莲花?”
“先不必扇了,你这手连着下了七日金针,筋骨刚刚归位,还需且养着呢。若是留下病根可别恼,小小泪痣一颗,怕你是个爱哭的。”祁谟摁下扇子,散开青丝,反手执壶饮茶一口,又问,“小福子,你猜猜孤这是准备孝敬谁的?”
廖晓拂低叹一口气,妄他平日口吐莲花百般话术也不敢在太子面前放肆。“回殿下,奴才并不是个爱哭的。小福子愚笨,猜不出这是殿下要孝敬何人的。”
嗯,你这小奴才就装蠢吧。祁谟才不信他猜不准,只好又道:“明r,i你随孤一起,便就知道了。现下吩咐小厨房做些清口的点心来,孤有些饿了,多做几样。”
“奴才遵命,这就去办。”不知太子是何时饿的,反正廖晓拂早觉得腹中空空,忙奔着小厨房去了。
太合殿,皇太后寝宫。
一盅还未喝完的赤丝雪莲羹凉在碗中,皇太后今年五十有一,由四位大嬷嬷ji,ng心照顾着。每日这盏养容的早点必不可少,今日皇太后竟撇了它去,放在一边。
“是了……是了,这是大师的字迹。”皇太后捧着那本经书执着地从头翻到尾,像整个人看进了书里去。大嬷嬷上前劝了劝,道:“太后歇歇吧,别看狠了,仔细用伤了眼,让奴婢先收下去,放进佛堂用香火供起来。”
“皇祖母听听嬷嬷的劝吧,若是因为这本经书伤了神,那就是孙儿的不是了。原想着皇祖母静心向佛,得了这拓本来讨祖母一个欢喜,若惹着皇祖母身子不快那孙儿必要请罪了。”祁谟带着小福子跪在蒲团上,额头贴地,行着大礼。
皇太后捏着帕子擦擦眼角,挥手让嬷嬷们退去,偌大前殿只留下皇孙和他带着的小公公。
“起来说话吧。”皇太后于心一软,免了礼,“哀家素日与太子不亲厚,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来讨我一个老婆子的好?”
廖晓拂往常只听闻皇太后手段颇硬,不是寻常女子,竟想不到她与自己孙儿说话也这般不加修饰,爽朗直接。
“皇祖母错怪了,孙儿确实不与皇祖母亲近,可并不是不愿。若不信可纵览天下,祖母可曾见孙儿与哪个人走得近了?孙儿性子凉薄,只是血浓于水,心中自然是挂念着皇祖母。”
祁谟规矩地坐着,攥拳紧握,想与祖母亲热又无从下手的样子。廖晓拂往日只觉得太子不争,想不到这真要争起来竟然出神入化,舍得去脸面。
想必也是在宫中吃过大苦了。
“你这孩子就是这样,哀家也不是不喜欢你这个孙儿。只是哀家不喜欢你这样的太子。”皇太后威严正坐,凤舞九朝的金步摇一共九支,今日头面上用着的就有其中一个。
“孙儿谨记。”祁谟低着头,动了唇,欲言又止。
“听说皇上要纳新人,太子和大皇子都去养心殿劝着了?”那本经书放在乌金小榻上,太后却一直看着。
祁谟站起来道:“回皇祖母,孙儿确实对父皇劝说过。”
“哦?太子如何说的?”
“孙儿向父皇说,后宫不得干政。”祁谟哪里会不懂其中利害,养心殿中必定有太后的耳朵,扯谎万万行不通。
“就这样的劝说,太子也好来讨哀家这祖母的好?当真是笑话了。”皇太后面上冷笑,一时之间太合殿竟冷了几分。
“请皇祖母听孙儿辩解。这大逆不道的话的确是孙儿说的,可孙儿心里却完全是向着祖母。父皇素来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哪怕孙儿有心相劝恐怕也是无用!大皇兄是长子,一直劝着父皇应了祖母,就连武贵妃也心焦,孙儿若也是同样相劝……母子连心,皇上再如何也是祖母的骨r_ou_,一切皆在皇祖母之下。父皇的性子祖母不是不知,必定当下恼火,将此事狠狠压下来,几年内不得再提!”
祁谟见太后没回话,大着胆子继续道:“孙儿身为太子,可也想父皇龙嗣繁多,再多几个皇弟皇妹。童言无忌,幼孩可爱,比我们这几个及冠的听话,想来也能哄着皇祖母心悦。可……可孙儿身份尴尬,不能和大哥相比,只能背着忤逆的名声为皇祖母进言。最后也是得了父皇的罚,皇上孝顺,孙儿在太子殿通宵读了七日的孟子,今日才踏出一步,望祖母明鉴!”
太子向来不得盛宠,皇上不喜,这点皇太后是知道的。早前养心殿的人传了话来,一字不差的,听说这个孙儿如此大胆,嬷嬷们气得帕子都撕了几条,只有皇太后的玲珑心已是有了别的想法。太子反常,是不是再卖自己的好?如此一听,那便是了。
“血浓于水,哀家不是那老糊涂的妇人。你七日苦学,也是受了罚了。这话往后不可再说,否则哀家也保不住你。”太后面子一暖,又拿过古旧经书反复抚摸。太子出言不逊可毕竟皇上还是顺了自己的意,想必其中必定有几分太子的苦劳。
还有就是这本经书,宛如一角青绿的裙边、一只焚香的素手,掀开了太后平静如水的心境。皇太后直视太子,问道:“这经书你又是如何得来的?”
祁谟答道:“禀皇祖母,这本经书由来是……”
“等下,哀家不听你的。”太后的目光闪过祁谟,紫金雕牡丹的护甲长长一滑,利落指向了廖晓拂的脸,“让这小奴才说,太子勿要多语。这经书的事,哀家倒是要听一听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所有留言的小可爱,谢谢!
第7章、第七章
“哀家倒是要听一听实话!”
廖晓拂听了当即就先跪下了,膝盖直愣愣磕在蒲团上,以面贴地。太后此问来得凶险,刁钻难圆,说主子的事一点儿不知情就怪了,太子殿不可能没有皇太后的手下。如实说也是不行,廖晓拂还未与祁谟商量过话,一股脑儿招了怕是要坏了太子的事。
“小福子怎得傻了?皇祖母看得起你,要你说你便说了就是。”祁谟圆了个场面,面露难色朝太后说道,“还请皇祖母勿怪,这小公公是孙儿刚带在身边的,规矩好可年岁小了些,想是第一次来这太合殿,手脚都拘着了。”
此话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全是拖延,祁谟心里转着百种对策,如同一鼎烧得通红爆裂的炼丹炉,心焦难耐。只后悔当日不想将小福子扯进来伤他神思,误他养伤。如此看来不想扯进来也无法了,凡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早已深陷泥潭,不思也得思了。
“奴才遵命。”廖晓拂看着地板里嵌着的金砖,数次要张口,急得没法,两个膝盖来回交替换力,“禀皇太后,奴才……这……这件事……”
太后摸了摸凤于九天步摇,说道:“究竟如何你说便是了,你主子若是犯错,哀家替你做主。”
“奴才……禀皇太后,这事其实、其实是……”廖晓拂红着眼一抬头,不看太后,竟是直直扑到太子腿上去了,扒着祁谟的膝盖一通嘶哑痛哭,“殿下!这事奴才就说使不得了!殿下不听……小福子是个奴才,说话没分量也就算了,可这事要让奴才如何与太后娘娘说啊!奴才没劝住自己主子是罪该万死了……”
皇太后被小福子突如其来一场哭戏怔了,这事原本蹊跷,不急不缓喊道:“哀家叫你说,你哭作甚!”
小福子含着泪抹了把眼角,可怜兮兮的。祁谟倒是刹那心静如水,只想发笑。这小东西,果然是个成了ji,ng的。只是这哭戏也太顺畅了,眼睛一红几滴泪珠子就恰到好处滚出来,不亏生了颗小巧的泪痣在脸上。
“太后有所不知……这经书的来历奴才确确实实是不知道,奴才刚到殿前服侍,每日战战兢兢的,生怕摸错了门路……殿下仁义,从不苛待下人,当奴才的无以回报……前几日殿下从养心殿回来就病着了,说是一口气堵在心口,难受得紧。身为奴才却不能为主子分忧……”
“可真有此事?”太后转头问祁谟道。祁谟闭了嘴不答,站在旁侧恍惚出神,廖晓拂立马跪着行了几步,摸着地砖急道:“千真万确的,奴才不敢欺瞒太后啊!殿下不知为了何事受了气,也不敢请太医院的大师傅明目张胆来看,怕传出恶名,只宣了个小师傅,粗粗地把了脉向,连药都没抓,更别说回去记档。太后若不信可去问问!青天白日的,奴才若是扯谎就叫天上一个大雷劈死,劈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生是太子殿的小奴才,死了也是太子殿的……”
“得了,这事哀家姑且信了。”皇太后被这小奴才吵得心烦,只是这一通胡天海地的陈情听着新鲜,当真是个没心眼子的小奴才,说不出什么上台面的话,“这事不提,你给哀家说说这经书的事。”
廖晓拂给太后磕了一个头,脆脆地说道:“禀太后娘娘,经书一事奴才确实不知道关窍。可殿下把这宝贝收得仔细,旁的人碰都不许。这几日太子受罚,吃睡皆不爽快,时常看着经书本子叹气。奴才斗胆问了句殿下可是心中有苦无处说?太子便说这是孝敬祖母的宝贝,就是如今不敢好好送去,怕皇祖母信了他胡扯的话,祖孙之情离心。”
廖晓拂边说边看祁谟脸色,ji,ng明地朝皇太后脚下爬了爬,继续道:“太后可说要替奴才做主了,那奴才就说了啊……奴才心眼浅,当即就劝殿下把这事放放再说,皇太后若是真动了气可不好劝,那可是万岁爷的生母啊!生了龙子的大凤凰!殿下本就不得宠,还不赶紧避避……怪是奴才嘴笨……没劝住……”
“小福子!太后在上!你敢……”祁谟急着一喊,廖晓拂赶紧打了个颤,连脑袋都不敢抬。
“成了,一个小奴才,太子难为他作甚!你也起来吧,毕竟跟着的是太子,往后好歹多点儿见识,哭闹起来给主子丢面子。”皇太后皱眉责骂一气,声音却低了不少,只是面色不改难看。她拢了拢鬓发,指着茶台对祁谟说道:“哀家问了这么久也口渴,太子去倒盏茶来,给祖母润润唇舌。”
祁谟一喜,心知这是皇祖母气头过了,忙到了一盏老君眉给奉上去,笑道:“祖母这是不怪孙儿了?这小奴才什么都好,就是嘴笨。孙儿瞒不住皇祖母,这经书还是苏青松寻来的。青松上回进宫听闻太合殿请了太医,便说将此经书献给皇太后,愿太后凤体安康。其余的孙儿也不知,只想着哄皇祖母开怀罢了。”
“你手下的人可有嘴笨的?哀家可看着主仆长了一张嘴,都是伶俐的。”皇太后接了茶,shi了shi嘴唇,又问:“苏青松那孩子哀家知道,品行端正又出身重阳候世家,是个孝顺的。太子今日来不仅是为了哄哀家开怀吧?”
祁谟忽地一笑。“祖母高见,果然瞒不住。实不相瞒,孙儿知道祖母一直不喜欢我这个太子,只是……”
“太子可知道哀家为何不喜?”
“怕是皇祖母不喜当朝太子性情愚钝,凡事只顾着一味忍让。如此下来难当大任,当不好这大昭朝的龙尊。”
祁谟深知皇太后心思,她不是厌恶自己这个孙儿,只是心中挂念国事,见太子无用必然牵累。
皇太后端着茶盏又进一口。“还算是个聪明的。你今日前来可要告诉哀家,太子起了别的心思?”
“正是。皇祖母心怀江山大义,天道公正,今日孙儿便立下话来,抛开以前种种,誓要当个让皇祖母可心的太子。”祁谟低垂着脸,双手恭敬一礼,掷地有声道,“孟子曰惠王施仁政者得天下,孙儿谨记,不愿做不仁不义之徒!当朝有左相右相,父皇扶稳朝纲,唯有孙儿之位岌岌可危。如此可见十五年之仁义不及皇祖母这一盏茶的分量。”
“太子妄言,你可知这后宫不得干政?”皇太后将茶盏递与祁谟,静静问道。看得廖晓拂惊心动魄。
“前朝后宫,孙儿拎得清,皇祖母更是拎得清。唯有父皇……”祁谟说到一半就不再多说,话已至此,算是听天由命之态。
皇太后抻平九凤朝阳曳膝长袍的前褂,施施然抬起右手。祁谟连忙伸了手腕过去,让皇太后好搭住自己,稳稳当当地站起身来。
“你父皇是个不听劝的,想不到哀家的孙儿倒是听话的。谟儿想求何事?”
祁谟扶着皇祖母走了几步,收起孩童似的笑颜当即就给皇太后跪下。“皇孙只求日后如有难解之局,若是孙儿没越过父皇去,只求皇祖母再多疼孙儿几次!”
见太子跪了,珊瑚脚塌前跪着的廖晓拂也爬了过来,主仆二人再不发一言,心中却掀起惊天骇浪,各自心疼彼此。
“起来吧,跪得哀家都烦了。”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太后戴着护甲的手伸向祁谟,将他抬了起来。这是她的孙儿,不仅是皇孙更是娣孙儿,心中自然多疼几分,当下问道:“……谟儿说这经书是苏青松寻来的,罢了,过几日叫那孩子进宫来给哀家请安。”
“孙儿谨记。”祁谟忙给皇祖母递茶,转身朝小福子勾了勾嘴角。重阳候府这事算是成了。
当晚皇太后留太子在太合殿用了晚膳,又以太子近来热气侵体为名赐下各种滋补药草,命库房取来先皇上皇的珍藏文房一同送去太子殿。一时之间各宫灯火彻夜未熄,都道是这宫中恐怕要有大变,不知是福是祸,各自谋算。
“殿下……”廖晓拂问王公公要了醒酒茶,自己试过之后端了上来,“殿下在太合殿喝了酒水,这会儿发了汗,再喝杯醒酒茶才好。”
祁谟接过一饮而尽,笑道:“小东西机灵得很,今天你那一哭饶是把孤吓着了。皇祖母心思如牛毛般细,这步棋颇险,就是怕你折在里头。怪孤没说明缘由,让你吓着了。”
廖晓拂转身去拿帕子,过了热水,右手掌摁住一角,左手拧干,让祁谟坐着敷脸。不说别的,只太子这几日对他的抬举恐怕几世求不来,一时心里化了蜜的柔软,面子上还拿着小公公的样子,躬身道:“殿下多虑,说与不说都是应当的,奴才只要尽心护主就好。”
尽心护主?沾了酒水,祁谟眼前又晃起了画一般的前世,那时候的小福子比现在多了五分妖艳、五分狠毒,以赤手空拳的婴孩弱态殉葬,可称得上尽了全心,以身护主。况且自己当年并未识得他,只因救他,那句切莫再哭就让小福子念了短短一生。
祁谟这样专注地回想往事,一时把小福子看了个耳朵红。
“你这小东西……当真是招孤心疼。”小福子的耳朵并无太多福气相,r_ou_也不多,耳垂都薄薄的,实乃命薄。祁谟摸着却只觉软软小小的,颇为顺手。
“把手给孤看看,若是不好就换个小师傅。这手治不好,孤心里有愧。”拉起小福子的右碗,伤处就袒露出来。冰冰的小手缠了厚厚纱布,被细松枝支棱得梆硬,拇指上的血痕怕还是他那日给撕裂的伤,不忍再多看。
说也难怪,祁谟在宫中多年,看惯奴才被冤打冤杀,一时咒怨滔天,就连灭殿的刑法都见过。宫中自来不将奴才当做人,但凡主子惹出的事,必定要胡乱牵扯出不相干的丫鬟公公来,当做替罪羔羊。投井、杖杀、扔进乱葬岗,想要弄死一个奴才,也就是主子嘴皮子一动而已。
可现在这一点伤口竟磨了他的心。这小东西也是个奴才,死活就是贵人一句话的功夫……试想一下廖晓拂若被别人冤打冤杀了,祁谟忽地发觉自己竟然起了杀心。
“有殿下这句,奴才……不敢不好。”
廖晓拂被暖得昏了,痴痴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宫中太监品级再高也是被看不起的,就说幕公公王公公那样的大公,背后还不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断子绝孙活孽障,更别说自己这样的小公,不被当人看待都是常有的,连碰一下都嫌晦气。
祁谟不觉此话有异,心里很是舒坦。“那给孤说说,今日是怎么动得脑筋,哄了皇祖母过去?仅是因为孤给你治手还是别的?你这小公公平日可有什么喜好?”
“殿下那日说想让奴才当自己的舌头,奴才思索,恐怕试菜都是旁的,是想叫奴才帮衬着说殿下说不得的话吧。至于奴才喜欢……旁的倒是没有,公公大多喜欢养鸽子斗公ji,奴才看着也……”
廖晓拂抽了几次手,怎料太子力道不放,耻得他无法。净身便是绝了□□,在钟鼓司也只有同吃同住的几位哥哥。小公公床笫间怎么闹腾都是常有的,大公不拘着,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底下的r_ou_都没了,走多近都闹不成什么。
可太子是个男子,和去了阳势的公公不同。他是能在小公公身子上闹出事儿的男儿身。师父一再教训他们要避着宫里的大人们,廖晓拂哪里架得住被太子这样触碰。虽然就是摸了手,几次无功而返他就左右闪躲了。
“宫中怕是不能随意养鸽子,有私通外人之嫌。斗ji……孤倒是没听说过。”祁谟不知小福子心里琢磨了些什么,苦恼着不知如何弄些好玩儿的物件来。毕竟他小上自己三岁。头一次摸小公公的手掌也是新奇。上一世他避都来不及,这下摸出些乐趣来,比男子细腻,比女子劲道,还一按一个红红的指头印子。
“殿下!”廖晓拂耻得胳膊直抖,“奴才是个阉人,怕给殿下触霉头了。”
“你别动,扯着伤再疼就不好了。今日之事是孤想得不周到,你给皇太后跪了,孤记着你的好。往后总有一日孤不叫你再跪任何人。”
不跪任何人?太子竟把自己看得这样高?愿给他残破身躯一份恩典?不管真假,今日这话算是廖晓拂往后活着的心念了。他定了定神,给太子点头说道:“殿下,今后之路恐怕凶极险恶,奴才……愿意从龙。”
此话一出祁谟连那细微伤口都不忍再看,小东西连从龙这话都说了,岂能辜负他一片痴心。当下摘了食指上的白玉扳指,祁谟小心给小福子戴上了。
“你的手比孤细,这扳指是母后赏的,你戴拇指上正正好。”
廖晓拂眼圈一热,泪痣红红的,朱砂一般。“殿下使不得!折……折煞奴才!”
“孤说使得就使得,你往后戴着它,你我君臣相待,别再奴才奴才的。你时时记着孤对你的好,宫中行走也不要怕人欺负,只记着你背后的主子是太子。这扳指也不必掖着,谁要看便看,宫里不把太监当人,孤偏要抬举。”
这是太子的扳指,是太子的心意呢。一句句一字字像烙铁打在身上。太子拿自己当人,还是当人上人,不止当个奴才。太子是背后的主子,还偏要抬举自己。
小福子已在宫中活过四年时光,见识过y谋诡计,踏平过空x,ue来风,太子这话蹊跷万分,廖晓拂不敢全信,但也感激得恨不得肝脑涂地。忽地见屏风后有黑影一闪,想起一事,小声道来。
“殿下,奴才有……”
“孤不要从龙的奴才,要的是从龙的臣子。”尖尖的小脸粉红一团,祁谟瞧着悦目得紧。
廖晓拂眨了眨眼,应道:“那殿下……臣、臣有一事相告,怕是不能再拖了!”
“应得好,明日赏些碎银给你,看斗ji也好下注用,赢回来可要给孤打喜。你说的事的确也不能再拖了,过两日自会有人送东风来。”
至此祁谟酒醒,合上凤眸养神。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留言,争取感情线不虐,写甜。
第8章、第八章
惊麟殿的殿外侍女来报,身穿绿萝色双开襟的长衫,露出的白净脖颈挂着一串玲珑坠。“禀报娘娘,大皇子在外殿求见。”侍女朝武贵妃福了一福,水色小坠儿跟水滴似的似真似幻。
武贵妃正拿着攒金的小剪刀修着百合,鸟喙样的金尖儿像活了般一咬,咔嚓就断了活生生的一小枝。
“传他进来吧,命人给大皇子把百合冰粥备上。”
“奴婢这就去办。”
侍女倒着退下,小鱼儿般一抹眼消失了,不消几刻大皇子进了正殿,步履生风,玄清色长袍与发带同样利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