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一语成谶。
他昏睡了将近三十个小时。旁辉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盯了他三十个小时。他一直在思考沈晾在那样寂静的夜晚里是如何做到在强烈地困倦下保持清醒的。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他又对自己做了什么。
沈晾睡过二十个小时之后,旁辉甚至以为他不会再醒过来了,但是老天保佑,他在第二十四个小时睁开了眼睛。但他不是清醒的。
沈晾起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洗手间。旁辉帮他扶着架子,留心了一下那挂着的点滴瓶。沈晾坚持要自己一个人来,旁辉于是只能站在门边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第三分钟,里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响声,有金属架倒地的声响,旁辉的心脏猛地一跳,一步就跨进了洗手间。沈晾倒在地上,一个点滴瓶摔碎在地,药水淌进了地漏里。旁辉吓得险些心脏骤停。他一把抱起地上的沈晾,疯狂地大吼:“医生!医生!护士!”
沈晾被推走的时候,旁辉还傻坐在地上一时回不过神来。好半晌他才猛地跳起来,追着沈晾跑了出去。然而让几乎失魂的他有些无法反应过来的是,医生在紧急勘察并且做了脑部ct后,给了旁辉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沈晾头颅里的淤血已经彻底清除了。
沈晾仿佛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内容太过复杂了,实在令他一言难尽。他看到了很多寻常看不到的东西,也记起了无数曾经“看”过的人。他以他们的视野走过一个个陌生的地方,一遍遍地走向厄运。
沈晾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眼皮也是。他觉得整张脸都十分僵硬。眼前晃动的景色在沉淀之后渐渐清晰,沈晾看了空白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微微动脖子扭头。接着他看到了一个趴在他身边的脑袋。
是旁辉。
沈晾看着那张脸,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有人发出了惊喜而惊讶的声音:“沈哥!你醒啦!?”
这一声惊醒了旁辉。
旁辉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几乎像是通了一遍电。他猛地弹起来,神智迅速从迷惘恢复清醒。他只听到了“沈晾”两个字,因此眼神也第一个投向沈晾。接着他瞪大眼睛几乎撞得沈晾的病床平移了几公分。
“阿……阿晾!”
沈晾盯着旁辉,接着看向了站在那儿叫醒旁辉的人。
王莽捧着一些慰问品站在那儿,满脸兴奋,正在疑惑旁辉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就听见沈晾说:“把东西放下。”
王莽连忙将东西放下了。沈晾接着说:“你到这里来,是因为胜才出了什么事吗?”
沈晾话音落下的同时,旁辉的双眼缓缓睁大。
☆、第42章chapter40
沈晾站在洗手间里,被摇晃的药水瓶砸中,只是一个意外。而更加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有七百毫升的玻璃瓶在砸中他的脑袋后没有立刻碎裂,一直落到地上才摔碎。沈晾倒下的时候只有一部分肢体碰到了玻璃碎片,因此头颅并未受伤。旁辉一直到沈晾醒来,才知道了慌乱中没有观察的那一切。
但沈晾醒来伴随而来的问题是——他记忆恢复了吗?
旁辉看着冷着脸和王莽流畅谈话的沈晾,确定他确实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但是他看旁辉的眼神却又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旁辉回想起沈晾不愿睡去前的眼神。沈晾从来没有那样疯狂的眼神,除了他头几年从梦里惊醒的时候。
但是沈晾现在的眼神非常清明。他看上去像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又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旁辉拿捏不准他究竟记不记得之前的事情。那段长达五天五夜的记忆,到底在不在他的脑海中?
王莽坐在沈晾另一侧,靠着床边支起的栏杆对沈晾汇报他过去的半个月获得的情报。他来这里的确是因为胜才出了问题——裁员。
“裁员?”
“对,现在建筑市场不景气,建筑师已经很久没有招收了,公司有意裁员,但是活又干不完,”王莽说,“这一次他们裁了五分之一的设计师,但是多招收了一批实习生。”
“实习生?”
“实习生不需要工资嘛,而且胜才名气不错,好些人想要混资历,就会来实习。就算是有偿的实习生,月薪也只有正式员工的四分之一。”
沈晾沉吟了一下,用疑问的目光看向王莽。王莽立刻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我在这里是吧?就在这次裁员之前,我碰到了个大项目,带我的设计师被裁啦,项目刚好跟紧到紧要关头,所以我转正了。”
旁辉也没想到王莽这个小子这么厉害,半个月就从一个实习生转正了。他和沈晾都有些疑惑,不太相信事情能那么容易。
“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到正式员工的办事处去,这一次过来,就是来告诉你们这件事。不用担心被暴露,我阿姨昨天因为摔断了腿正好进医院来,我就趁机来看看沈哥!”
旁辉见王莽连这都想到了,忍不住在心里夸奖他机灵。沈晾也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只是问:“发现了什么吗?”
王莽说:“从表面上看就是个普通的建筑公司,我是去打掩护的,当然什么都做的妥妥帖帖的,但是我知道有两个警局的大哥是一起去的,我猜有一个是前段时间刚刚被降职的,另一个是昨天才升职的,跟我一样,刚刚转正。”
对于王莽能猜出王国的人,沈晾并不吃惊,旁辉倒是楞了一下。王莽继续说:“我接的项目不核心,但是刚刚转正的大哥就有点儿危险了,我这个项目完工了之后,就申请去他那个项目做。”
“现在是什么项目。”
“我手头是一个普通住宅,那位大哥手上的是个私人厂房。”
“你怎么确定他做的项目就有问题?”旁辉有些不理解。
王莽正色说:“厂房这个东西,和别的建筑不一样。厂房的规模、建制,用的牛腿、定的开间,都是根据厂房的用途才能设计决定的,特殊部分有特别的建筑要求,不是单一的架子。而要用厂房建造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种,我之前看他们的设计图,觉得是用来制造某种机械仪器的,吊车的信号比较小,基本上不考虑大型仪器的制造。之前我听他们说那是个私人工厂,但是对于私人工厂来说,又有点儿大了,我就问了问那个项目组的一个大姐,她悄悄跟我说,那是个制药老板的厂。”
听到“制药”两个字,旁辉和沈晾的神情都有些震动。吴不生当年就是搞毒|品搞进监狱的,吴峦绪因为搞的是个建筑公司,很快就被摘了出去,但是王莽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们有些震惊。但是两人同时又疑惑,王莽才进去半个月,如果当真是机密的事,王莽一个实习生,怎么会立马就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
王莽说:“你们肯定不相信我能接触到机密项目。”旁辉看了一眼沈晾,深深觉得如果没有沈晾在,王莽这个小孩的智商也足以笑傲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我去找带我的老大的时候,看到那大哥带着一份保密协议书去老总办公室了。我记忆力——”王莽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超好的,那个厂房的私有人我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是谁?”旁辉迫不及待地问。
“和沈哥一个姓,叫沈裴。”
沈晾楞了一下,几乎是下意思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族谱。没有一个人叫沈裴。他那莫名紧张的心立刻放了回去。姓沈的人不少,只是王莽的描述让他和旁辉都紧张了一下。
王莽大多数的信息都依靠猜测和推理,但他所看到的也是事实。得到王莽的消息的王国,想必已经开始动手查沈裴这个人了。
旁辉和王莽再多寒暄了几句,王莽就离开了。他还要去看他的阿姨。对他来医院先来看沈晾这件事,旁辉的观感还是不错。王莽一离开,他就看到沈晾的双眼盯着病房的门陷入了沉思。旁辉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将不安吞回肚子里,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别想了,才半个月,就算王莽那小子再怎么厉害,也就是挖个表面。有了消息,王国辉告诉我们的,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养伤。”
沈晾回过了神来,看着旁辉,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旁辉觉得这阵沉默难受极了,他决定不了到底该不该问沈晾他究竟记不记得那之前的事。他非常想要问一问,但又开不了口。
沈晾说:“我想去洗手间。”
旁辉连忙跳了起来。这一次他不肯答应沈晾自己去了。不管沈晾怎么冷脸,他都固执地站在沈晾身后。沈晾最终屈服,背对着他撒了泡尿。
这一次醒来之后,沈晾的身体开始全面大幅度地好转。旁辉没有见到他再写日记,他也没有要求看过自己的日记,仿佛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有一本日记本。
两个星期之后,医生做过最后一次复查,就表示沈晾随时可以出院了。他的脚还有些肿,但是普通短程走路没有什么问题,头上的伤疤也淡了不少,只是为了怕他那一块削了头发的地方露出来不好看,旁辉特意给他买了个帽子。
沈晾戴上帽子之后更加像个学生了,他穿着夹克走出医院前,旁辉看了眼镜子,觉得自己老得有点儿快,看着有点儿像沈晾他爸那一辈儿的。
回到家后,沈晾和旁辉将东西摆在地上,都有点儿恍如隔世之感。家里的地板上都是灰尘,一个月没有居住过的地方有些没人气。旁辉刚刚关上门,打算打扫打扫,先弄几个清淡的菜出来,就看见沈晾在他面前转过来,正面对着他,忽然说:“你还没有说。”
旁辉楞了一下,刚刚想问“还没有说什么”,觉得一股热汗猛地涌了上来,他瞪大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沈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又觉得不太可能,急得头顶冒汗,深思都有些恍惚。
沈晾看着他,目不斜视,根本不打算解释。
旁辉的背心都湿了,他张了张嘴,说:“我……”沈晾只是站着,旁辉却感觉到了被逼问的压迫感。仿佛有一道屏障和禁锢横在他面前。他小心翼翼地说:“你……你记得?”
沈晾仿佛放弃了,他闭上眼睛就要转身,旁辉在那一瞬间闪现过了很多念头。他在心里骂自己,那晚上敢说,怎么现在就不敢说了?还是不是男人,没有一点承担责任的意识……
他一把抓住沈晾的胳膊,大声吼出了那三个字,但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发颤了。
沈晾也僵在那儿,这状况让旁辉懵了。难道他没有记起来?难道他问的不是这件事?
沈晾终于动了,他又转过了身,正面对着旁辉,接着用手搂住旁辉,一点点抱紧。旁辉感受到那双细长的胳膊有力的约束,顿时感到心若擂鼓。他的手一松,东西掉在地上,接着他将沈晾也用力压进了自己怀里。
“不要忘了……”沈晾在他的耳边说,“每天都要让我知道……必须让我知道……”
旁辉活到这么大年纪,一直在警校、部队里连番转,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女性,家里都给他介绍过好几个了,他也相亲过几次,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性动起过心思。他总觉得自己这身份,这职业,实在太忙了,一个不好就是耽误了一个好好的姑娘。而且他也实在没有时间和心思去谈恋爱。
他连第一次梦遗的对象是男是女都记不清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动了情。旁辉想,这待机时间实在够长的,他三十七岁才算找到了自己的爱人,不但是个任务人,还是一个男人。他差点就没有勇气去承担这一切。
好在沈晾记得一切。他记得旁辉的挣扎,他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第43章chapter41
旁辉和杨平飞面对面坐在沈晾家里,沈晾在旁辉身边坐着。杨平飞觉得这气氛非常尴尬,但是也不好说什么。自从出了事之后,旁辉半步都不离开沈晾,杨平飞也亲眼见过沈晾在旁辉走开十分钟之后就开始坐立不安。
沈晾现在不想离开家,离开也不安全,杨平飞搁置了一个月的要和旁辉谈的工作的问题,现在才提到了台面上。
旁辉帮沈晾的毛呢外衣搂了搂,问了一句冷不冷,见沈晾摇摇头,实在没有什么需要的了,旁辉才有些冷淡地说:“要说什么?”
杨平飞张张嘴,本来这工作的问题是旁辉让他打听的,此刻听到他这么说,仿佛变成了他死活要旁辉去工作似的。杨平飞摇了摇头,说道:“之前工作的问题,我找我们的头儿也说过了,人也联系了不少,有个比较合适的岗位,不过在n市,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杨平飞说的岗位真的不错,他托了各种人脉,找到了个政府里的位置,和首都的干部们比较接近,容易晋升。旁辉之前是个军人,现在去干干政府的工作也挺好,一样可以保护沈晾。问题就在于那个工作在n市。
旁辉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沈晾看了他一眼,也一言不发。杨平飞看了看两人,他为旁辉找到的这个工作,自己之前在心里是十分满意的,因为这对旁辉来说十分合适。但当时也有他自己心里的一点隐约的想法,那就是可以隔离沈晾和旁辉。他觉得旁辉对沈晾的关心实在太过了,如果他们的年龄差距再大一点儿,还能看成是类似父子的抚养关系,但是沈晾是个27岁的成年人了,马上就要28,比杨平飞还大那么点儿,这样的感情又不像兄弟情那样干脆利落的,就显得有几分奇怪了。
但是自从经历过这一场车祸之后,杨平飞就觉得自己找到的这个工作也不是一个理想的工作。沈晾不能离开旁辉,他的生命安全都是靠旁辉保证的,旁辉要是到了n市,沈晾怎么办?
就算是在旁辉眼皮子底下沈晾都出了事,旁辉一走,沈晾一个月之内就得被宣布成为失踪人口了吧?
杨平飞心里笃定沈晾是绝对不会跟着去n市的,因为吴不生在这里,吴峦绪也在这里,他跟吴不生死磕的劲儿几乎和旁辉要黏在他身边的劲儿一样狠。
但是一年后旁辉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靠沈晾养一辈子?
杨平飞知道沈晾的薪酬是怎么来的,翻译工作最多也就供他一个人的正常生活水平,加上一个旁辉,他就得靠预测了。预测厄运这件事有多危险,杨平飞如今也知道了,这等于是让沈晾用自己的命去换钱。别说旁辉了,他也没法看着沈晾这么做。
但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再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沈晾和旁辉只剩下这一个年可以一起过了。
杨平飞也觉得有些黯然。他低下了头,对谈工作的事情感到几分扫兴。
“不行,我不能离开阿晾。”旁辉不出所料说了这句话。他只是思考了半分钟,就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杨平飞虽然早就料到了,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有几分可惜。他看看沈晾,知道对方不会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任何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沈晾都不认为是自己的事情,他冷眼旁观着别人的生活,偏偏又试图去改变旁人的厄运。这样矛盾的人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杨平飞都感到好奇。
然而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沈晾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旁辉的袖子。他没有敢握旁辉的手,光是这样一个动作就让旁辉惊喜而敏锐地看向他,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
杨平飞几乎要惊呆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老哥哥就是一头热,从没想到沈晾居然会主动回应旁辉,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抓住了手的沈晾神经有些紧张。沈晾握住他的手不是一次两次,但是从没有这一次像这样让他有心脏跳动的感觉。但他很快为旁辉之后的出路皱起了眉。旁辉如果只能呆在这个城市,他明年就会失业,如果不尽快找好工作,他的辞呈一提交,旁辉就没有路可走了。本来找个下家也不是很难,难的是旁辉要在这个城市里,还要时刻能够照顾沈晾。这简直是一个二十四孝单身好爸爸的角色,可沈晾却不是他儿子。
本来让他们感到高兴的危险解除,此刻却让三人都一筹莫展。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明天开春天上突然掉下个好职位呢,实在不行就跳出这个圈子,干脆去经商怎么样?”杨平飞为了驱赶这压抑地气氛,满嘴不着调地说道。
旁辉刚刚叹了一口气,就听到沈晾忽然念叨了起来:“经商……经商……制药厂……毒品……”
旁辉几乎瞬间回想起了十年前沈晾办公室里那张错综复杂的地图和各色箭头。沈晾忽然抬起头,盯着杨平飞说:“苗因也还没有找到?”
“没、没有……怎么了?”杨平飞楞了一下,不知道沈晾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们搜查过整条铁路线吗?”沈晾似乎压抑着什么,沉沉地说道。
“我们排查过吴不生从前的各个根据地,而且也安插了人手,只要一看见苗因也,立刻将他扣住,”杨平飞严肃地说,“但是至今确实没有任何消息。”
沈晾入狱前所有的资料都移交给王国过一份,那些混乱的图曾经让王国研究了许久。他靠着那些图抓住了吴不生的行踪,之前抓苗因也,他也研究过。沈晾此刻一问,杨平飞就知道沈晾问的是什么。
听到杨平飞的回答,沈晾的震动又停下了。他忽然用那双黑而大的眸子看向杨平飞,看得对方一个哆嗦,“地下呢?”
杨平飞愣住了。
王国听到杨平飞带来的话时也有些发愣,他一时捕捉不到沈晾跳跃的思维,立刻摊开了沈晾曾经画过的图来看。王国不断问杨平飞沈晾之前说了什么关键词,杨平飞只好将“经商”、“制药厂”、“毒品”几个词反复说了几遍。
王国愣了好半晌,接着用力往桌子上捶了一拳头,低吼道:“我怎么没想到!”
“怎、怎么了?”杨平飞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那张全国地图。地图几乎已经被各种颜色的笔画得乱七八糟了,四处都填着不同的记号。
王国将一份扫描复印本摊放在一边,用一只黑色的记号笔浓重地圈出了几个符号。那几个符号被掩藏在大量凌乱的线条下,几乎分辨不出来,只有研究了好长时间的王国和沈晾自己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沈晾探访吴不生那几年,在他所探访的各地做出的标记。这些,全是私人工厂。”
被圈出的私人工厂数量不多,全国的私人工厂那么多,被沈晾记下来的却只有少部分,看来这少部分是他认为有用的。这些私人工厂将它们连起来一看,全都在铁路主干线附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但初看下布置得还挺均匀。
“沈晾还说什么了?”
“他、他问:地下呢?”
地下呢?
王国看了好半天,接着又脸色铁青地拉出了另一条线。那条红线几乎和私人工厂吻合。那是几条断断续续的地下煤矿铁路。
杨平飞和王国有了新的目标,飞快动身,他们查起来的时候,沈晾又在家里修养了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他几乎没有出过门,最多就在房子外走走,旁辉发现他的情绪稳定多了,看上去似乎对吴不生的案子没有那么执着了。
十一月低的时候,沈晾忽然说:“我要去父母那里。”
旁辉有些愣神。从来没有在沈晾的口里听到过“父母”这两个字,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晾重复了一边,让旁辉反应了一会儿,就兀自走进了房间收拾东西。旁辉没想到他的行动力这么强,连忙跳进去问:“要、要我去吗?”
沈晾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旁辉靠近他,打量他的脸色,却发现沈晾别开头避开了他打量的目光。即使是旁辉,沈晾在他的目光下也有些不自在。旁辉微微笑了起来,吻了吻沈晾的额头,将他搂在怀里说:“我陪你去吧。”
沈晾被他一吻,身体就僵硬了,旁辉将他搂进怀里的时候,沈晾一动都不敢动,活像一根泥柱子。旁辉也觉得脸有点儿烧,但是他转念一想两个人都表明心意了,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于是干脆飞快地吻了吻他紧闭的嘴唇。
沈晾的眼睛大睁,一直瞪着旁辉的脖子,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脸色苍白,耳朵和脖子根却通红。旁辉看了他几眼,松开他,帮忙将衣物给他整理进箱子里,一边整理一边问:“要待几天?”
沈晾的衣服旁辉比他还熟,沈晾愣了好半天才捂着嘴说:“一……三天……”
旁辉麻利地将沈晾的衣物都整理进箱子,又赶紧给自己的衣物打包,给两人定了火车票。
旁辉本想定飞机票的,但是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定火车票,两个软卧。沈晾在这片地方挣扎太久了,可以趁机出去散散心。
☆、第44章chapter42
两人出门的时候没给王国知道。王国在他们上车之后才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想着沈晾这突然回家又是想要干什么。
沈晾从来不回家,旁辉王国乃至杨平飞都知道。他和家里的关系很紧张,至今没有缓和过。在旁辉跟着他的几年里,他从来没有给家人挂过电话,而家里也从来没有给他来过电话。他唯一保持联系的就是小他九岁的妹妹,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仅止于早年的一些信件,之后也不联络了。
旁辉也猜不透沈晾此次回家是要干什么。但是对于沈晾肯主动出门,去寻找家人,这在旁辉看来还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两人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候车厅里已经没有一个空位了,地面上坐满了人。旁辉看了看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一直这么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沈晾身体还没大好,他不放心。
但沈晾只是阴沉地看了一圈四周,什么话也没说,找了个角落就靠在了墙壁上。旁辉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说:“你穿太少了,别贴墙上,凉。”
沈晾于是没有再靠墙。他的精神看上去有些蔫蔫的,旁辉觉得可能是要回家了的关系。他也想不出什么能让沈晾高兴起来的话,于是不尴不尬地与他站了好一会儿,双目有些不好意思地环视四周,去寻找空余的位置。
旁辉当了那么多年兵,外出的时候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座位。他在公交车上不占座,候车候机厅里不抢座不插队,现在要主动找位子,总是觉得有那么些尴尬。他自己一个人通常一两个钟头站着都不带半点皱眉的,沈晾的身体弱,连小跑几步都喘气,旁辉真心疼。
没多久,一个坐在他们面前的老大妈忽然起身了,对旁辉说道:“这小伙子生病了吧?过来坐会儿。”
旁辉楞了一下,还是第一次被老大妈给让座,登时跳起来,连连摆手说着“不用不用”。沈晾身体虽然不好,但怎么说也已经出院了,一个青壮年的,没道理让一个老人给让座。沈晾的表情也有些僵。他就站在旁辉身旁,甚至还往他身后躲了躲。
老大妈有些感慨地说:“我儿子也是这么让着让着给让坏了的……我看小伙子脸蛋儿都惨白的,我身体好,你我轮流坐坐。”
沈晾拉着旁辉后退了一步,旁辉看他一眼,和他交流了一下眼神,忙回头说:“大娘,没事的,我弟他一直这个样子,亚健康,脸上没血色,身体还是好好的。”沈晾一边听着一边把头往一边扭,努力遮盖掉自己的脸色。
老大妈还是没放过他们,拉住沈晾的胳膊说:“哎,来,来。”旁辉也不知道这老大妈怎么能这么来劲儿,一个劲抓住非不松手。他连连推搪,用力不是不用力也不是。老大妈身边还坐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像是祖孙二人,小姑娘的神情呆呆的,脸色也看上去有些灰败,旁辉哪里敢让老人起来。
一旁的一个青年女子终于看不过去了,她站起来说:“那小哥儿,你坐这儿。”
见到一旁的几个一直装作没看见这幕的青年人,听见女青年开口,才纷纷调整坐姿,好似松了一口气。
女青年起初是不理的,在这儿等车也就十几分钟,她也刚刚坐下没多久,但看见这一幕,闹得不停,还是忍不住站起来了。她起来看清沈晾的脸时,忍不住楞了一下,再看了看旁辉,神情有些莫测。
沈晾拗不过大娘,在旁辉对女青年的道谢下臭着一张脸坐了下来,就坐在小姑娘的另一边。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是需要照顾的人,对别人强推而来的好意也没有半分好感,但是这好意偏偏是通过旁辉强推来的,这就让他有些束手无策了。
他坐下后没多久,旁辉就开始和老大妈攀谈起来,女青年在一旁玩着手机,似乎已经陷入了网络聊天中。
老大妈说:“身体这事儿当真要从年轻的时候养起,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工作学习都拼命得很,老不肯服软,不肯承认自己病,拿着革命本钱挥霍,哪一天,好好地就……”老大妈忽然说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有些哽咽。旁辉想起她之前说“我儿子也是这么让着让着给让坏了的”,知道这里面有故事,想想也有一个钟头的等待时间,就问了一句:“大娘,您儿子也有这么大啦?”
“他要是活着,也有这小伙子这么大了。”老大妈冲沈晾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沈晾的表情有些僵,似乎说不出话来。
旁辉连忙住口不敢问了,但老大妈却打开了话匣子:“我儿子前年犯了胃病,一直以为是普通胃病,死活拖着不肯医。他上下班都忙,平时攒下来的钱就寄给我,用在孙女儿头上,谁知道那天下午坐公交车回家路上,发病了。他低血糖,还死活要给老人让位子,站起来就倒下去了,拉到医院里,查出来,是胃癌啊……”老人用手摸摸一旁小姑娘枯黄的头发,忍不住眼圈有点儿红,“人家对我说,有人让他赶紧起来让座,你说要是他不起来,也许就不会去了……哎啊……”
旁辉听得难受。老人说得平静,却非常凄苦,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老人来说是最残酷的惩罚。
一旁的女青年也听得有些动容,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老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让座的风气是好的,但是该让的不让,不该让的却总是被人用道德律法束缚,这一切都是因为社会意识还未进步到上层。就像许多不实的新闻媒体,为了一搏眼球,获得关注,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哪怕知道了真相,也要将民众的舆论导向最能哗众取宠的一边。
愚民愚民,中国社会发展到如今,民众依旧无法摆脱愚昧。自以为在开化的路途上发展了很远,以道德与律法捆缚社会的“不良”,但事实上,只是迈开了一小步。
女青年暗暗摇头。她已经习惯性从小的事物上看出大的东西,这是职责也是她思维的方式。
沈晾在一旁默默听着,小姑娘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身边,却在老大妈抚摸她的头的时候,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应老大妈,反倒是用小手攥住了沈晾裤子的边角。
沈晾楞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茫然。他看着小姑娘,接着慢慢地、不动声色地将手挪了过去,握住了女孩儿的小手。沈晾的体温低,女孩儿的体温高,那只小手像是一只温暖的小鸟一样躺在他的手心里。沈晾转过了脸来,俯下身,额前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旁辉看到他摘下了眼镜,不觉心里一跳。
他忍不住叫道:“阿晾……”
沈晾没有理他,他问小姑娘:“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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