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缠身作者:风溯君
第12节
老大妈一开始以为沈晾是个非常不通人情,不爱说话的内向的青年,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十几岁还是二十几岁,却没想到他能和自己那胆怯的孙女聊起天来。她很意外。孙女有点儿孤僻症,一般问什么都不说,身体也弱。沈晾那样平易近人的问话,恐怕也是不会回答的。
小姑娘看着沈晾黑洞洞的眼睛,却一点害怕的模样都没有。她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才说:“鸡蛋……”
老大妈微微睁大了眼睛。
女青年也有些惊讶。她之前看那小姑娘也很喜欢,试图讨好她来着,但是小姑娘半点反应都没有。看老大妈给她的歉意的眼神,女青年就知道这孩子恐怕是有什么病。但她没想到,沈晾一问,那小姑娘就说话了。
“昨天晚上11:00在做什么?”
“……想爸爸……”
沈晾的问话很低,也没有半点柔和的意思,他甚至不说“小妹妹”三个字,仿佛是在拷问。但是小姑娘却一五一十乖乖地回答着,手也没有从他掌心里抽出来的意思。沈晾的眼瞳越来越黑,她却一直没有移开目光。连续回答了沈晾十几个问题,她把握在奶奶手里的另一只小手突然用力抽出来,塞进了沈晾掌心里。她俯下身扑在沈晾的大腿上,脸埋了下去,低低地说:“想爸爸……”
老大妈的心肝肺都颤抖起来,疼得厉害,连连摸自己孙女儿的头。
沈晾却仿佛机器人一般僵住了。他隔了好一会儿没动,旁辉一直观察着他,知道他正在“处理”信息。旁辉有点儿忐忑不安,一边阻止自己打断沈晾,一边又害怕小姑娘的厄运缠上了他。每次和沈晾出去,他总是要接受一次这样的内心拷问。以前沈晾接手的都是成年人,有许多不是好人,首次见到这么小的孩子,旁辉真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沈晾眼睛里的黑色慢慢散去,他低着头,说道:“尽快带她去医院。”
老人看向沈晾,眼睛里含着泪水,还是问了一句:“我囡囡怎么啦?”
沈晾皱起了眉头,生硬地说道:“胃癌。”
见到老大妈忽然僵住的脸,旁辉连忙救场说:“大娘、大娘,我弟弟是学医的,您带小姑娘及时去医院看看肠胃,一定要仔细检查清楚,以防万一!”
听到旁辉说沈晾是学医的,刚刚涌起的气愤瞬间被打消得一干二净。老大妈茫然着脸,仿佛天都塌了。“我……我天天都好好喂养……她、她还这么小……”
“胃癌有一定遗传性,”沈晾顿了顿说,“胃癌初期。坚持观察三个月,不要出来。”早期胃癌病人多数没有什么明显症状,这么小的孩子也达不到做胃镜的条件,要让医院查,是很困难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得胃癌几率非常小,医院很可能不会查,或者查不出来,但是再小也有可能。旁辉知道,沈晾说得绝对不会出错。他让老大妈坚持将孙女塞在医院三个月,就是为了尽可能查出病灶。他生怕老大妈不信沈晾,连忙补充说:“我弟弟看过的人,没有一个出错的,大娘,为了孙女儿,一定要去看、一定要去看!”
老大妈一把将自己的孙女抱了起来,看着她消瘦的小脸和糊了满脸的泪水,心痛地紧紧抱在怀里。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怎么能再失去一个孙女。一定要去看,就算医院不给查,也要让他们查!
沈晾和旁辉将要上车之前,小姑娘还一直紧紧抓着沈晾的手不放。沈晾说了句“放开”,她就又乖乖放开了。沈晾却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摸摸小姑娘的头,对老大妈说:“她要有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
老大妈听到他这句话,就知道自己没法做小姑娘那个“值得信赖的长辈”了,孙女缺失的是一个父亲。她看了看沈晾,沈晾垂着头盯着小女孩,对老大妈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跟她对视,初看上去正常,仔细一看却发现也有些像是患有孤独症的。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一旁搂住沈晾肩膀的旁辉,仿佛瞬间理解了沈晾。
女青年此刻忽然□□来问了一句:“请问,您是沈晾沈先生吗?”
旁辉几乎是立刻就警惕了起来。女青年字正腔圆地说道:“我是新闻工作者,我叫徐蕊,曾经跟过您的报道。我也知道您如今的情况,我希望能够取得您的联系方式。”
徐蕊说得很漂亮,没有赘余的废话,也没有透露出沈晾的底细。一旁的老大妈甚至以为自己碰上的是个名医,眼里都有些激动了。
沈晾的眼神有些灰暗,不太想搭理她,扭头就想走,然而徐蕊说:“您放心,我不会在全部了解事实之前就将报道公布。我跟踪您的事迹,在九年前就已经有三四年的积累,从未发表过,就等待着您出来。”
旁辉这回有些惊讶了。他回头看了看着装整齐,脸色冷静的徐蕊一眼,替沈晾回答道:“他不喜欢接受采访。”
“如果每一个特殊人士都不喜欢接受采访,那么社会永远无法了解到这个团体。”徐蕊的一句话让沈晾和旁辉都停了下来。旁辉几乎觉得她这句话直击自己心房。他在那个特殊部门里工作那么久,不断试图扭转同事以及上司对于特殊能力者的看法,却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只要特殊能力者有威胁,他们就不会被放过。但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是有威胁的,特殊能力者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事实上根本没有犯罪的心思和能力,却被当做恐怖分子,这来自于一种广泛的看法。就像曾经的自闭症患者,这个特殊的人群几乎只要出现,就会受到周围人的隔离、不喜甚至打骂。他们的天赋以及内心世界在被挖掘出来之后,社会许多人都看到了他们身上的闪光点。社会的意识是在一点点被潜移默化的,但是如果谁都不跨出那一步,那么再小的改变也不会产生。
沈晾看了旁辉一眼,眼中首次产生了迷茫。
徐蕊双手递上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一旦有任何可能,请让我接触这个团体,接触那个世界。”
☆、第45章chapter43
火车已经行驶了三个小时了。旁辉将手里的保温杯放到沈晾面前,让他喝了一口。沈晾的脸就朝着窗外,看着外面一片压抑的黑色。
沈晾和旁辉是上下铺,他们的对面坐着两个女性。一个看上去特别男性化,像是个帅小伙,另一个则留着长发,看上去只有十□□岁。
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躺在一个包厢里,这让旁辉有些尴尬,但是沈晾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旁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一片漆黑了,时间已经是十点,外头看不见星子,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窗户上倒映出来只有沈晾自己。
旁辉说:“我把窗帘拉上了,可以吧?”
对面两个正在一起玩游戏的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长发的女孩说道:“没关系,你拉上吧。”
旁辉又再问了一遍沈晾,见沈晾没有反应,他便将窗帘拉上了。帘子一拉上,沈晾就皱着眉转了过来,什么话都没说,靠在了墙上。旁辉说:“你睡上铺。”
沈晾看了看旁辉,慢慢地坐直起来,去掏行礼。旁辉出去洗了一把热毛巾,递给正拿出牛奶的沈晾,见他不接,就顺手给他揉了一把脸。
对面的长发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晾冷冷地看了那少女一眼,让那少女立刻捂住了嘴。短发女孩说道:“不好意思,不是有意的。”她看上去男性化,嗓音却不十分男性化,只是有些低冷。
旁辉连忙说:“这是我弟弟,被照顾惯了。”
那两个少女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了他俩一眼,倒是什么话都没接。旁辉给沈晾洗完了脸,看了看那狭小的厕所外排着的长长的队伍,也不考虑去刷牙了。他和沈晾各嚼了两粒口香糖就躺下了。沈晾爬上床之后觉得有些气闷,低矮的天花板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起来。他闭上眼睛躺了没多久,还是睁开了双眼。
旁辉听到他从床上爬下来,站在自己的床头,不觉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现热度,于是问:“怎么了?”
沈晾说道:“闷。”
旁辉立刻发现了问题。他皱了皱眉,看了看对面的两个少女,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能不能跟我弟弟换个床?”
对面睡下铺的是那个短发的少女,她正要说不行,旁辉说:“我弟弟有点儿幽闭恐惧症,小环境的地方不行,我们两个都是男的,在下面你们也安全。”旁辉现在说起有利于沈晾的谎话来是一套一套的,毫无心理负担。
上铺的少女探出了头来,替下铺短发少女说道:“好。”
沈晾于是换到了旁辉的对面。旁边可见的范围内看到的是沈晾,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一些。比起一睁眼就能看见个女孩子容易多了。他关上这个小间的房门,再给沈晾掖了掖被角,然后躺进了自己的床被里。
沈晾翻来覆去了好几次,他听到旁辉上铺的短发女孩也翻来覆去了好几次。车厢里四个人都没有睡着。沈晾不常旅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离开任何一个已经习惯了的地方对他来说就成了风险和折磨。他记得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整个车站茫茫的人海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他所搭载的运输工具像是将他载往无法回来的国度的天梯。他怀着无比强烈的恐惧感受着四面压抑过来的黑暗。这一次也是一样。但是不安却没有随着黑暗的来临而扩散,也许是因为旁辉在的缘故。
沈晾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光看了一眼旁辉。旁辉一动不动,像是个军人一样睡着。沈晾记得他替他擦身换洗,把尿喂食,也记得他英勇而狼狈地带着他逃脱一次次追杀,更记得他在黑暗里说“我爱你”。
沈晾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他觉得不压抑了。旁辉就在他的旁边,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但是他看不到旁辉的脸,只能看到旁辉的身体。沈晾知道他们两个此刻的距离比在家中睡觉时要近得多,但是沈晾就是觉得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个小时,最终合上了眼睛。医院里的一个月似乎让他养成了能够长时间不睡眠的习惯。沈晾知道这对他的身体不好,但是他却已经无法在困倦下睡着。
旁辉在翻滚了几回之后就不动了,沈晾闭着眼睛从头开始整理吴不生的案子。从一开始发现毒品交涉,到钓出吴不生,再到他进入监狱。这一连串的发展都是沈晾占据了上风。但是当吴不生进入监狱之后,事情就急转而下。哪怕沈晾从监狱里出来,他依旧遭受到了强烈地打击。而在他即将看到光明的时候,吴不生在这一年里又连做犯了那么多案子,让备受掣肘的沈晾无力反击。如果没有旁辉,他可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沈晾从来不怕死,但是他不想在吴不生之前死。他从前认为,也许吴不生就是他这一辈子的目标了,干掉了吴不生,他就解放了。但是现在他却不那么确定了。他这九年来都是依靠旁辉才活下来,他离不开旁辉,那么旁辉呢?
沈晾从前并未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他始终认为旁辉有自己的人生,他不想过多的干预。但是如今他却忽然想到,旁辉这将近十年里几乎时时刻刻待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上都已经充满了沈晾的“气味”,他怎么还能够算作一个独立的人呢?
沈晾不确定旁辉是不是这么想,从前的他甚至不愿意也不敢揣测,但是自从旁辉说出了他的心意之后,事情就踏上了不可挽回的轨道。沈晾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他的人生脱离了自己既定的计划,看到了不同于从前的世界,也许走出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沈晾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思考着,思维不受到理智的控制,不断绵延发展开去。他是第一次那样深刻那样长久地思考关于旁辉的事,思考他和旁辉的未来,但是他没有经验也没有想法。
第二天沈晾醒来的时候,旁辉已经起来了。旁辉站在外面,嘴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沈晾起来的时候,旁辉立刻看向了他,他走向沈晾,指了指小桌子上的洗漱用品,没有做声。两个女孩都还在沉睡,沈晾也没有发出过大的噪音,他去洗漱了之后回来和旁辉并肩站在了窗边。天色还很早。沈晾已经养成了和旁辉几乎相同的睡眠习惯,他睡得很晚,但是早上起来却都在六点左右,在旁辉起床之后半个小时。天色还很暗,但是已经看得到外面的风景。沈晾在窗边站着发了一会儿呆,旁辉便从行李里取出一件自己的外套,给沈晾披上了。沈晾披着旁辉的大外套,让整件外套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他接过旁辉手里的早餐,随意地吃了一点,接着听到那两个姑娘起床了。
火车还有两个半小时就要到了,陆续起来的人发出了越来越多的声音,洗手间也排起了长队。
沈晾回到小房间里,两个姑娘正在互相帮忙取出洗漱用品。旁辉朝沈晾招了招手,沈晾就坐到了旁辉的床上。在旁辉的床上他反倒觉得更加自在了。他靠在墙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和昨天晚上的动作一模一样。
两个姑娘坐在对面,吃了点儿面包和牛奶,都有些隐晦地打量着旁辉和沈晾。起床的困倦彻底扫除后,长发的姑娘对旁辉说:“你们是出来旅游的还是回家的呀?”
旁辉愣了一下,礼貌地微笑着说:“陪我弟弟回去探亲的。”
听到这句话,两个女孩儿都对视了一眼。旁辉说“陪我弟弟回去探亲”,说明他们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长发女孩随即微笑了起来:“我还想呢,为什么一家人长得不怎么像。”
旁辉意识到自己说了个漏洞,只好干干地笑了两声。
“我们是出来散心的,”长发女孩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说,“偷偷跑出来的。”
旁辉愣了一下,这不是离家出走么?他仔细看了看两个女孩,都只有十□□岁的年纪,恐怕还在上学。他一时有些吃不准是继续顺着她的话说呢,还是劝她们赶紧给家里报个平安。
“你们家里人……”旁辉缓缓地说道。
“我们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的关系,所以我们跑出来了。”长发女孩儿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真羡慕你们,年纪大了,做事随心所欲。”
旁辉登时愣了一下,觉得心脏一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晾,沈晾的脸色也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了。
旁辉尴尬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年纪还小,父母不放心吧,总得回家的。”
短发女孩这时候说话了:“我们已经成年了,能够负法律责任。”
旁辉暗暗摇头。他见过许多叛逆期的孩子,女性比男性的叛逆期其实还要长久,她们如果叛逆起来,谁都说不动。
“谁都得经历这么个时期的,你说是吧?”短发女孩笑了笑,“社会给我们的容忍度太低了,走上这条路之前都要好好考虑,大哥你们到了这个年纪,以前一定也轻狂过。”
旁辉想说没有,但是他想起自己至今都还没回过家,不觉也有些忐忑和说不出口。沈晾早就已经和家里几乎断绝了往来,但是旁辉每年都还会打几个电话回去。家里人都体谅他是个特种兵,知道他忙碌,身不由己,理解他的剥离,但是他们不知道旁辉爱上的是个男人,下半辈子都不会再有后代。
旁辉想到这里忽然有些佩服起这两个姑娘了,但是他同样知道这种感情在迫于太大的社会压力下不一定能够长久。
长发女孩介绍自己叫孟姜,就是孟姜女的孟姜,短发的女孩叫轩文文,两个人都来自北方。她们已经长途跋涉了几千公里了,每到一个地方就用上一个地方买来的纪念品卖出去赚差价。赚到足够的差价她们就开始游玩。这种自由的方式让沈晾和旁辉都有些愣神。说老实话,沈晾和旁辉都没有必须留在那个城市的原因,但是沈晾不喜欢旅游,旁辉也生怕他在人多的地方不安全。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旁辉忍不住问。
“等到他们接受我们吧,”孟姜说,“他们接受起来总是需要一个时间的,我们很爱他们,这是最好的方式。”
轩文文说:“他们接受起来要很长时间,也可能永远不接受。”比起孟姜,她显然更加有个性一些,看的方向也更偏向于灰暗。“那样我们就到南方找个小城市落脚。”
“大哥你们之前就在h城吗?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孟姜聊起来就开了话题。旁辉说:“我们朋友在h城,现在我们也住在h城。我是当兵的。”
“当兵的!压力很大吧。”孟姜小小地惊呼了一下,又羡慕地看了一眼沈晾:“我以前一直很崇拜军人,小哥看上去不像军人啊。”
“他是个医生,”旁辉说,“身体比较弱。”
孟姜看到旁辉提起沈晾的时候,脸上僵硬的表情就变柔和了,忍不住也微笑了起来,“你们的感情真好。”
旁辉楞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沈晾,他觉得脸上有点儿烧,但是看了一眼沈晾,却发现沈晾的脖子根也红了。
旁辉顿时觉得脸上不烧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涌了上来,他抓住沈晾的手说:“嗯,我最幸运的事情就是碰到他了。”
沈晾缩在床上,两条腿蜷起,赤|裸着双脚。听到旁辉的话时更加瑟缩了一下。旁辉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只手捂住他的脚,用掌心的温度温暖他有些发凉的脚。孟姜看得眼睛有点儿红,她忍不住抱住了轩文文的胳膊。她说:“要是我们也有这样一天就好了。”
下车的时候孟姜和旁辉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旁辉的号码是军用的,不适合留给外人,于是他留了沈晾的手机号。沈晾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孟姜将沈晾的名字储存起来之后,将轩文文和自己的号码都报给了旁辉。旁辉替他存起来,然后将手机塞回了沈晾的衣兜。
分别的时候,孟姜挥舞着手臂说:“要是以后我们在对付家庭问题上碰到了什么问题,就来找你们取经!”
旁辉忍不住觉得有些心虚,但也觉得孟姜可爱,于是笑道:“好。”
沈晾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在这时说了一句“再见”。但就是如此,也让旁辉感到有些惊喜了。
沈晾只有在预测的时候和陌生人的话比较多,平常时候他几乎不理会陌生人,别人和他攀谈,他左耳进右耳出,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小世界里。旁辉知道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但是这一次他却安静地一直听旁辉和孟姜轩文文的聊天。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大大的进步了。但是旁辉心里也担心,生怕沈晾像上一次被动预测,于是他立刻问沈晾的情况,直到烦得他反复说了好几次“没事”、“没看见”、“什么都没有”。
离开车站之后只需要搭乘一班固定的公交车就能到沈晾父母的公寓,但是旁辉直接叫了的士。这个小城市里的的士起步价很低,车型也比较老旧。这让旁辉想到了自己父母居住的城市,忍不住起了淡淡的怀念。他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这明显是一个发展中的小城市,有些高楼光鲜亮丽,有些却还非常破旧。道路有的地方宽敞通畅,有的地方坑坑洼洼。沈晾离开的时候,那些高大的办公楼和宽敞的柏油马路还没有那么普及,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前进,只有那些人依旧留在这里,没有改变。
旁辉知道沈晾的家庭地址,但是沈晾报出来的地址却不是他家的,而是一所高中的。旁辉立刻明白了过来。沈晾的妹妹沈澄瑶小他9岁,算起来正是高三到大学的年纪,现在这个时候,是她要高考的这一年了吧。
沈晾知道沈澄瑶的高中不奇怪,旁辉每一年都会大略告诉他关于他家人的信息,这也是旁辉的工作之一。沈晾如果能对家人亲近一些,就代表他的社会性有所长进,旁辉每一年都为这一项操碎了心。
的士停在一所高中的门前,时间已经正午,但这一天是周六,旁辉不知道沈晾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学校。
十二点的时候,学校响起了钟声,接着大批的孩子逐渐涌了出来,旁辉这才意识到什么。面临高考的孩子们周六都有补习,补习一个上午,旁辉曾经只给沈晾说了一次,没想到沈晾却记得。那么他要求买票的时间是不是也是根据这个决定的?
所有的孩子都开始往外走,一部分却一直留在学校里。直到大批的孩子都被家人接走,才有稀稀拉拉几个学生慢慢走出来。沈晾就在这时向前走了一步,眼中闪过了一丝旁辉从未见到过的光芒。沈晾叫了一声:“瑶瑶。”
一个扎着马尾辫低头走路的少女忽然一愣,接着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沈晾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尖叫,将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她像是乳燕还巢一般向沈晾猛地冲过来,一头撞进了他怀里。沈晾被他撞得往后跌了一下,旁辉连忙扶住,半环着沈晾。少女紧紧抱住沈晾,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哥!”
☆、第46章chapter44
旁辉还是第一次看到沈晾和除了他以外的人这么亲。沈澄瑶挽着沈晾的一只手臂,嘴角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跟沈澄瑶一起出来的有两个孩子,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沈晾。沈晾没有给他们半个在意的眼神,倒是旁辉看了他们一眼。
旁辉的眼神是一个军人的眼神,用审视的目光看人时有些凌厉和凶煞,这一眼让两个孩子都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沈澄瑶就和沈晾一个样,根本不在意别人,连旁辉也给她忽略了,她挽着沈晾说:“哥,你怎么来了?”
沈晾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沈澄瑶的头。沈澄瑶这才将眼神放到了旁辉身上,看了旁辉两眼,见沈晾没有抵抗对方的亲近,于是有些不情愿的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旁辉从前还曾幻想过沈晾的这个妹妹,想她是不是跟沈晾很像,现在他得到了答案。非但长得像,性格也很像,几乎不让别人侵入自己的精神领地。沈澄瑶皮肤白皙,头发深黑,一双眼睛的颜色也非常沉,但却没有沈晾那么让人不舒服。她的瓜子脸小小的尖尖的,嘴角还有点儿婴儿肥,分明是很讨人喜欢的脸,但她冷冰冰的脸色就是让人无法靠近。
沈晾看了一眼旁辉,也没有替他解围的意思,旁辉只好尴尬地说:“我叫旁辉,是你哥哥的……”旁辉卡壳了一下。监视者?保护人?旁辉最终干巴巴地说:“……朋友。”
沈澄瑶冷冷地说:“我哥没有朋友。”
旁辉闭上了嘴巴,觉得自己不能跟一个小姑娘争辩。他的心情有点儿发酸,但是沈晾也没有照顾他的意思。沈晾只是拍了拍沈澄瑶的头,接着就往来路走,沈澄瑶说:“哥你要回家吗?”她的问话是真的问话,带着强烈的迟疑。旁辉突然仿佛知道了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这么得沈晾的喜欢,她和沈晾相隔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见的第一面就把沈晾给认出来了,而且几乎知道沈晾的所有心思。
旁辉即使知道沈晾和家人不和,也是基于他和沈晾共同生活了八|九年,现在这份默契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比下去了,这让旁辉觉得有点儿郁郁。
沈晾看了旁辉一眼,说道:“回家。”
沈澄瑶捕捉到了沈晾的眼神,她几乎瞬间明白了旁辉不是一般人,她仔细看了旁辉好几眼,然后说:“我去拿自行车,等等我。”
沈澄瑶的高中距离家不算近,打的都有二十分钟,沈澄瑶却不选择公交车而选择骑车,这原因旁辉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因为沈澄瑶和沈晾太像了。他们都不会做公交车,不喜欢和别人待在一个小空间里。沈澄瑶没有车,就只能骑自行车。
“别骑车了,我们打车回去。”旁辉拦住她说。她用含着敌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喜欢。”
“我和你哥都没有自行车,难道走路回去?”旁辉有些无奈了,“你哥前不久才动完手术,身体还不好。”
“动手术?怎么了!”沈澄瑶的眼睛瞪圆了,立刻吓得抓住沈晾上上下下地看。沈晾被看得有些不耐烦了,抽出自己的手说:“走了。”
沈晾都没有拒绝,旁辉拦了一辆出租车,就把人送上了后座。本来没有沈澄瑶,他也坐在后座,但是多了个妹妹,他只能坐在前座。看沈澄瑶一上车就紧紧贴着沈晾,旁辉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在不舒服个啥。
沈澄瑶确实十分不喜欢封闭的小环境。她紧紧抓着沈晾的胳膊,仿佛一个小动物一般,将自己的头贴在沈晾的胸口上。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沈晾脖子里的伤疤,立刻张嘴想要说什么。沈晾一句话就让她噤声了:“闭嘴。”
下车的时候,沈澄瑶还紧紧贴着沈晾,似乎要将旁辉在沈晾旁边的所有生存空间都挤去。旁辉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沈晾占有欲这么强的人,除了诧异,还有一份非常强烈的不爽。以前能跟沈晾这么亲近的人只有自己,而自己都不能这么死贴着沈晾,沈澄瑶都十八岁了,还跟个娃娃似的,恨不得吊在沈晾身上,这让旁辉的脸色有些难看。
沈晾的父母和沈澄瑶就住在一个小小的筒子楼上,六层楼。他们在小区里行走的时候,不少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沈澄瑶和沈晾。旁辉跟在他们身后也受到了不少目光的洗刷,他皱了皱眉,觉得非常怪异。沈澄瑶上楼的时候不能再黏着沈晾了,她微微松开沈晾,走在他的前面,用保护者的姿态带他向上走。旁辉跟在后面,强壮的身躯经常碰擦到楼道里摆挂的东西。
三人终于上了六楼,沈澄瑶用钥匙打开了铁门,在门外换了鞋。旁辉看到沈澄瑶只准备了两双拖鞋,一双自己的一双沈晾的,没有旁辉的份。
沈澄瑶说:“我们家就四双拖鞋,没有更多的了。”
旁辉只好赤着脚走进屋子。
整个房子只有八十平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相比于沈晾和旁辉目前居住的别墅,空间与格局十分狭小,但是光照面积还算大。沈澄瑶的小房间紧挨着主卧,里面摆了一张小床一个书桌两个书柜。爱看书这点也和沈晾很像。
整个屋子就只有这样两个卧室,小房间的床非常小,也只容一个人居住。这是个三口之家的格局,完全没有第四口人再继续生活的空间了。哪怕沈晾在沈澄瑶的心中再重要,地位再高,他也无法融入这个家庭,他已经被排除在外了。旁辉忍不住眼神发黯。
旁辉看了看沈澄瑶的书柜,里面除了高中的习题册,就都是法律和医学方面的书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沈澄瑶给沈晾倒了一杯水,让他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又洗了点儿水果。
旁辉走到客厅里,就听到沈澄瑶说:“你吃不吃苹果?”
旁辉以为他在问沈晾,却听到沈澄瑶不耐烦地再问了一遍,他这才有些诧异地看了沈澄瑶一眼。“我哥哥不吃水果。你到底要不要?”
旁辉连忙说:“哎,谢谢啊。”这还是小姑娘第一次对他展现好意,旁辉看那苹果都洗了,就忙接下了。他刚接下就给放到沈晾嘴边说:“你妹妹洗的,尝尝吧。”
这举动把沈澄瑶惹火了,她刚想发作重复一边沈晾的习惯,就看到沈晾张嘴咬了一口,动作非常自然。沈澄瑶登时瞪大了眼睛哑火了。
旁辉笑着说:“你哥哥只是吃得少,水果有益他身体健康,还是要吃的。”
旁辉的节奏在一次次手把手的喂食中早已掌握得熟练。沈晾几下就吃了一半,有些厌烦地推开不想吃了。旁辉于是拿回来几口啃掉了剩下的一半苹果。沈澄瑶瞪着眼睛,表情有些茫然,反倒消除了那种冷气,变得十分可爱了。
“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旁辉问沈澄瑶。
“五点半下班……”沈澄瑶还有些愣愣的。
“双休日还加班?”
“做辅导……”
沈晾的爸爸是小学老师,妈妈目前在做一个建筑公司的前台,旁辉都是知道的。他看了看沈澄瑶,这样一个幼年缺乏父母教养,成年又孤单无伴的孩子,性格和沈晾相同,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血缘关系。父母的教育方式让他们的两个孩子都变成了孤僻的性格。如果沈晾的智商没有那么高,没有离开这个家,他也许会一辈子默默无闻下去。离开了这个家庭的沈晾,未成年前就跟着警队工作,成了最有名的法医之一,他的成功是无可复制的。而有了哥哥作为榜样,沈澄瑶比沈晾要走的弯路更少一些,这让旁辉也相对放心。
下午三点的时候,沈晾的母亲回来了。她看到门口的鞋时愣了一愣,多出来的两双鞋让她有些惊讶和警惕。她现在门口叫了一声“瑶瑶”,听到沈澄瑶的回答,才放下了要拨打丈夫电话的手机。
沈澄瑶打开门,说:“哥哥回来了。”
旁辉没有忽略沈母一瞬间皱起的眉。
沈晾站起来,双眼盯着沈母,却没有说话叫人。旁辉连忙也站起来,说道:“阿姨。”
旁辉比沈晾大了十岁,看上去成熟稳重,又有点儿凶,沈母有点害怕,看了看沈澄瑶,忍不住问:“你是……”
“我是阿晾朋友,叫我旁辉就可以了。”
沈母想了一会儿,忍不住有些惊讶地看着旁辉脱口而出:“你是他的监护人?”
沈晾出事的时候,他的父母都被通知到了,当他离开监狱的时候,旁辉同样给他的父母发去了一封信函。作为公开监视沈晾的监视人,旁辉不敢措辞太过尖锐,声称自己是沈晾的监护者,将会在未来的几年里通过下属暗访和信件调查了解他们的基本情况,方便监护沈晾。监护和监视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代表的意义却大不相同。
沈晾这两位家长旁辉都没有亲自见过面,从前的范廷烨倒是与他们约见过的。
旁辉从范廷烨那里知道这对夫妇对沈晾没有什么好感,亲情也非常薄弱,这一次来,旁辉也做好了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