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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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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运缠身作者:风溯君

第11节

旁辉知道这小子的记性不错,一边听着一边点点头,帮沈晾把床稍稍摇起来了一些,然后拿起勺子和粥,一勺勺喂沈晾。旁辉距离上一次做这件事已经有六七年了。沈晾刚出监狱那阵,也几乎无法自理。

王莽看见旁辉动作娴熟,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旁辉照顾起人来能这么细心。他忍不住说:“辉哥,你照顾沈哥照顾得真好。”

王莽自从那次饭局和警局的人一起吃,听到杨平飞叫旁辉“辉哥”,他也用了这个称呼。

旁辉就是回了一个微笑,没有说什么,一直给沈晾喂粥。小半碗下去之后,沈晾皱起了眉,说:“不要了。”

“再吃两勺。”旁辉跟他讨价还价了一下,沈晾就又皱着眉吃了几勺。

旁辉将粥放到一边,说:“我去给你打水。”

王莽连忙跳起来说:“我来打我来打。”旁辉见有个跑腿的,也不想离开沈晾,于是给他指了方向,就看王莽跑出去打水了。旁辉坐在沈晾身边,见他精神还行,就又问:“你还记得起之前的事吗?发生车祸的那天,怎么过来的,都记得起来吗?”

沈晾的意识还有些混乱,他用很轻微的声音说:“记不起来……我出门了,杨平飞来接我……在车上……我下车了……就不知道了……”

旁辉往好的方面想,沈晾被撞的时候也许是立刻失去意识的,这也不能说明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沈晾喝过粥之后,清醒了两个小时就又昏睡过去,如此反复到了夜间。王莽一直在病房里陪护,他知道车祸的来龙去脉之后顿时非常愤怒。他走之前还在沈晾的床边大声说:“沈哥!你好好休养!我去帮王队查那个人!”他不敢去碰沈晾的身体,生怕碰坏了哪里,于是更加愤慨了。

王莽离开之后,旁辉才提着一个脸盆和毛巾,把门关了,说:“我给你擦擦身。”

不知怎的,王莽在的时候旁辉始终不想那么做。现在这个点了,其他人也不会过来了,旁辉才掀开了沈晾的被子。沈晾的身体被捂了两天,发出了一些充满血腥气的异味,旁辉先前只帮他擦了正面,却害怕移动他,没有擦拭背面。他一只手垫在沈晾的颈托下,一只手将沈晾的身体微微侧翻过来,拿起一旁搅干的毛巾给他擦拭背面。沈晾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埋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旁辉问:“头疼吗?压到伤口了吗?”沈晾一律没有回答。旁辉就知道他可以继续擦。沈晾的病服是反着的,扣子在背后,旁辉帮他擦拭了后背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清洗那块都是铁锈红色的毛巾。然后他帮沈晾清理下身。沈晾过去的六十多个小时都无法下床,下面用尿不湿垫着。旁辉帮沈晾清理完了之后再最后一次细细帮他清理头发里残留的血迹。

沈晾被擦拭的时候有些不情愿,但却无法挣扎。旁辉清理他的头发时,他一动不动地睡了过去。旁辉轻手轻脚地洗了毛巾换了水,给沈晾关了灯。他坐在沈晾的床边看他,看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于是他就着沈晾早上剩下的粥垫了垫肚子。

张慧凤被控制了两天之后终于开口了。她承认了自己是受人指使,而指使她的人是她新交的一个男朋友。

张慧凤在审讯室里泣不成声。她和叫做薛平凡的人才交往了半年,已经深深陷了下去,薛平凡表达过他对于警察的痛恨,也曾经对她说过要有机会,他可能会袭警。这种言论虽然吓到了张慧凤,但在她看来只是口头上的夸张表述,而薛平凡对她的爱几乎可以让她抛弃一切。张慧凤已经三十三岁了,还没有结婚,薛平凡像是突然掉到她面前的一个王子,长得好,学历高,谈吐也风趣,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和张慧凤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那天他说我的车刹车性能不太好,可能容易出事故,就带我去改车。我听说他要给我加一个赛车用的刹车片,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到……”张慧凤不断抹眼泪,嗓子已经哑了。杨平飞被迫听了好长的恋爱史,此刻终于听到了关键的地方,禁不住精神一振。

“撞人还是你撞的,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杨平飞冷声说,“当时车里也没有第二个人。”

“不是的!不是的……”张慧凤又哭了起来,“他跟我说过那个人……他说那是个杀人犯,因为他和政府的人有关系……所以没有被判死刑……”

杨平飞意识到她提到的人就是沈晾。他忍不住怒喝说:“那是我们的法医!”

“他骗我……他又骗我……”张慧凤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

薛平凡从半年前就开始对张慧凤灌输这个想法,张慧凤虽然一开始不敢苟同,但渐渐的在众多的“证据”下,也开始对警察和政府产生了怀疑。

“……那天……前一晚……他跟我一起过夜的……他早上说借我的车开去办事,我就坐他开的车……回来的时候……刹车的感觉就很不对劲……”张慧凤没想到明明薛平凡开出去的时候还很平稳,为什么轮到她刹车就出了问题。

“……抢红灯的时候……我加速了……车子失控了……我……我当时很慌,刚好看见那个人……我想如果一定要撞上谁……那就干脆撞死一个杀人犯……”张慧凤呜咽了起来,“那个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他留下来的……后来我想可能可以当做是刹车失灵的原因……”

杨平飞冷笑说:“对,如果这案子不移过来,也就是个交通事故。你刹车没有问题,这球还能当做原因。”

张慧凤哭得咬破了嘴唇,杨平飞说:“你能弥补的错误,就是把薛平凡的联系方式和其他资料提供给我们。”

杨平飞拿到了薛平凡的资料,但是在去逮人之前,他已经料到他们会扑一个空了。张慧凤没有在交警大队,而在警局,已经给了对方消息。王国让韩廉协助他,韩廉跟踪了对方的手机信号,发现最后一通电话由附近三个街区外的一处筒子楼里拨打出来,于是杨平飞带着几个警察立刻扑去了。而王国此刻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着对面的一个还未进入社会的青年谈话。

王莽刚刚得知沈晾一案的来龙去脉,还有些震惊,他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在王国说完之后,他也没第一时间发表评论。王莽沉默了一下,冷静地问道:“王队,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之前你告诉过我你是学建筑的,而且这一年已经开始找实习工作了吧?”

王莽忽然之间反应了过来,他立刻掏出了手机查了查,接着睁大眼睛看向王国说:“吴不生是胜才建筑设计公司的?!”

“不是吴不生,是吴峦绪。”王国说,“上一次你来我这,说你找到的实习单位,好像就是这个公司?”

王莽的心脏还在砰砰跳,他忍不住兴奋却又有些怀疑。他问:“为什么是我?警局里这么多人……”

王国保持着微笑,口中却说出完全和温和搭不上边的话:“我们局子里,有他的人。而且,你是通过面试进去的,身份比较清白。只需要稍微留心一下就是了,千万不要让自己涉险。”

“我明白!长官!”王莽忍不住激动,用力敬了个不标准的礼。

王国的脸色严肃起来,说:“你不是法医也不是警察,务必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王莽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王队您之前不让我老过来,是不是就为了避开耳目啊!您早看中我的潜质了吧?!”

“美得你,”王国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跟我们非亲非故的,老过来那是妨碍我们工作。”

☆、第40章chapter38

杨平飞在三天后找到了张慧凤的男友薛平凡。薛平凡藏在一处出租房内,和张慧凤之前给的高级公寓的地址不同。那地方又小又臭,塞着几个衣着光鲜,行为粗鲁的男人。杨平飞带人进去之后立刻控制了薛平凡,同时把其他几个人一起逮住了。

薛平凡被带到警局之后一句话都没说,他在杨平飞的询问下,承认了自己和张慧凤的关系,但却拒不承认是他授意改装张慧凤的刹车,并且在车里放了橡胶球。王国让他二人对峙,张慧凤在审讯室里大哭大叫,薛平凡却一言不发。

王国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这么久了,也产生感情了吧。”

小章有些愣神,看了王国一眼。王国随后说:“你在这照看着,我去医院看看沈晾。”小章连忙点了点头。

王国离开警局的时候,旁辉正在给沈晾擦身。他擦完了沈晾的脸,擦了擦他的手。沈晾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此刻已经能够保持五个小时清醒了。但是旁辉的眉头却一直舒展不开来。沈晾从第二天开始,发现了短时记忆丧失的情况。他对之前的一切都记忆深刻,却记不起前一天的事。旁辉为了测试他,每一天都会问前一天的三餐是什么,有什么人来看过他。但是沈晾通常的回答是愣神,接着他说:“……你。”

沈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他会一次又一次问旁辉前一天发生了什么,更前一天又发生了什么。他的神色很冷静,他问旁辉要一本本子,以便于之后记录下每天发生的事。然而当旁辉交给他一本本子,发现他之前已经做过相同的事,并且记录下了之前每一天的情况时,又忍不住一次次皱起眉。沈晾的记录事无巨细,将他的每一天都记载得非常详细,但又有许多没有丝毫理由就省略的事。旁辉在那上面看到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名字,但他不觉得这值得让人高兴。沈晾的记忆出了问题,他失去了撞车之后的记忆,每一天醒来都必须依靠旁辉或者笔记本得知他消失的那几个日子里发生的事。

旁辉偶尔想,也许这样也不错,只要防止他看到前一天的日记,他就不会知道任何关于吴不生的信息,也就没有机会招惹对方。当然,他也不能记住旁辉在这么多天里为他做的事。

王国来到病房的时候,旁辉刚刚给沈晾喂完了最后一口晚饭。他顺手将沈晾的嘴角擦了擦,这才意识到王国已经走了进来。王国看着沈晾说:“怎么样啊,兄弟?”

沈晾看着旁辉等他替自己回答。旁辉皱着眉说:“身体情况还行,颅底淤血散了很多,不需要动开颅手术,但是记忆有点问题。”

“记忆?”王国也觉得有些麻烦了,他皱起眉说,“怎么回事?”

旁辉看了他一眼,对沈晾说:“我出去给你洗碗。”接着他和王国两人一起走出了病房。离开病房之后,旁辉才将沈晾的具体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王国问:“以后该不会都是这样吧?”

“不清楚,现在还没有看到好转的迹象。医生说可能是压到了神经,等那部分淤血散了,还有恢复的机会。”旁辉叹了一口气。

“行,别太丧气,现在身体已经好转了,就说明有希望。沈晾毕竟还年轻,”王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他也已经过了那么多苦日子了,能忘记也是件好事。”

旁辉听了这句话,感到心思更加沉重了。王国说:“我来就是跟你说一说进展。现在已经逮住那两个人,基本罪名已经定了,抓不出背后的人。但是有一线希望。你还记不记得王莽?这个小子马上就要去胜才公司实习了,这是我们一个很大的突破点。”

“这会不会太危险了?”旁辉皱起了眉。

“那小子就是个引子。他出入过我们警局多次,其实也是暴露的,但是暴露度不高,我估计,就算吴峦绪知道,也只会多留个心眼。他的主要作用是掩护我们潜伏进去的兄弟,我们的人会照看着他的。他的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

“嗯,”旁辉知道王国办事靠谱,说王莽是第一的那一定是第一的,于是点了点头。两人又交流了几句,王国最后进去看了看沈晾,就告辞了。

旁辉送走了王国,回来看到沈晾躺在那儿发呆。他靠近说:“脖子是不是还很难受?别急,医生说明天来看看情况,好的话颈托就可以拆了。”

沈晾“嗯”了一声,眼珠子转向旁辉。旁辉想起了王国说的话:他也已经过了那么多苦日子了,能忘记也是件好事。

旁辉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沈晾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他的天赋与生俱来,他只是承担了上天给他的压力,为什么还要承担人世间给他的伤害和压力?他应该是耀眼的,却被人在最耀眼的前夕扯了下来。沈晾不能记起车祸后发生的事,但他对以前的事却没有忘记。他会一直记得那份仇恨和执着,也一直记得自己还在旁辉的监视下。这对他一定是一种极大的桎梏吧……

但是旁辉呢?

旁辉沉默地看着沈晾。他起身将沈晾床头的一本书翻开,读给他听这是沈晾要求的。但是因为他的记忆消失,旁辉每天都只能从头开始读起。那是一本心理学的书,讲关于梦境的问题,偶尔沈晾也会跟旁辉做一番交流,但是沈晾不能说太多。十点的时候,沈晾准时睡觉。

此后的一个星期内,张慧凤和薛平凡一起认罪了。薛平凡将所有的罪责一力承担下来,而张慧凤也没有避开牢狱的惩罚。但是在旁辉等人看来,他们的罪责都太轻了。故意杀人罪,张慧凤只承担了三十年有期徒刑,薛平凡也同样没有判无期。沈晾却失去了自那以后的记忆。

王莽半个月后顺利进入了胜才建筑设计公司,而沈晾也早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单人病房。

他的身体情况好转了许多,淤血每一天都在减少,身上的淤青和肿胀也渐渐消退了下去,但是记忆却没有半点恢复的迹象。旁辉依旧每天都给他读书,从头读起,直到有一天,他刚刚读了三句,听到沈晾皱眉说:“这段是不是读过了?”

旁辉的心脏都猛地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晾,问道:“你有印象?”

“好像我初中的时候看过类似的文献,也谈到过这个问题。”沈晾思索了一阵回答说。旁辉刚刚涌起的巨大希望瞬间坠落下去,他勉强笑了笑说:“这你倒之前没有跟我说过。”沈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旁辉读书之前没有提醒过他,这本书他每天都会给他读,他以为这只是旁辉为了帮他打发时间的临时之举。但是沈晾又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幕已经发生过许多次。旁辉失望而试探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揪心。他应该想□□什么来,但是他对一切都还很模糊,仿佛做了一个非常长非常长的梦,只要一醒来,梦境就几乎全都忘了。

沈晾没有说话,旁辉就继续读了下去,一直读到十点。沈晾打了个呵欠,旁辉说:“该睡觉了。”

沈晾扫了一眼病房。病房里有一张看护用的椅子,展开来可以睡觉,但是非常小,也非常硬,旁辉就这么陪了他半个月。

沈晾张了张口,忽然说:“睡得难受吗?”

旁辉刚刚展开椅子,听到他的话楞了一下,笑了笑说:“以前我的行军床比这简陋多了。”

“如果我,一直记不起来,怎么办?”沈晾说。

旁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直起了身,看着沈晾,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就记不起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晾还想说什么,旁辉已经关上了灯。沈晾听到黑暗中的脚步声向那张“床”走去,但是它停顿了一会儿,又向沈晾走来。旁辉的体温从床的一边传过来,他握住沈晾的手,摸索着帮他盖了盖被子说:“冷不冷?”

“不冷。”沈晾回答说。

旁辉沉默了一下,说道:“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旁辉起身的时候,沈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旁辉心里又浮现起了王国的话:他也已经过了那么多苦日子了,能忘记也是件好事。

能忘记也是件好事。

旁辉苦笑着转过来,伏低身体,将另一只手撑在沈晾的耳旁。他想,沈晾会忘记一切,只要一觉睡醒,他就不会记得任何东西。沈晾的双眼在黑暗里看着他,呼吸浅浅地吹拂在旁辉的下巴上。

旁辉说:“阿晾,我爱你。”

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旁辉说出的话,像石沉大海。无论沈晾的反应是什么,他都不会再记起来。旁辉挣扎了那样久,最终也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沈晾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黑暗里像是在梦里。他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很多成年之后的事,也想起了更多有关于旁辉的事。

旁辉总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从他们认识的时候开始,没有一次失误。他是沈晾的救命稻草,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沈晾将每一天都记录下来,他早上看过了日记。旁辉给他擦身、喂食甚至清理排泄物。他在沈晾的上方握着沈晾满是针孔的手对着还戴着颈托的他说“我爱你”。

沈晾从来没有奢求过这句话。他不知道旁辉为什么会爱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同样说出这句话。如果他再也不能记起来,这句没有被他记录在日记本上的话,是不是同样也不回留下任何痕迹?

旁辉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勉强入睡,睡了两个小时。接着他起来照常给沈晾准备洗漱用具和早餐。但当他提着早餐回来时,拉开帘子,却发现沈晾已经睁着眼睛看着他了。他脖子上的颈托被放在一边,沈晾说:“医生来过了,可以拆了。”

旁辉将那两瓣满是血迹的颈托扔进了垃圾桶,摸了摸沈晾已经拆线的脖子。他给沈晾擦干净了脖子,问:“扭头有没有问题?颈椎痛吗?”

“有点硬。”沈晾微微动了动说。旁辉帮他恢复了一会儿,接着给他洗漱,当要喂食时,沈晾伸出手说:“我来吧。”

旁辉略微有些失落,他正要惯性般掏出沈晾的日记本,却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睁大眼睛瞪着沈晾,说:“你记忆恢复了?”

沈晾没有说话。

旁辉仔细看了看他,皱起眉,盯着他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说:“你没有睡觉?”

沈晾依旧没有回答。

旁辉喟叹道:“是我不好,让你睡不着了。”

沈晾端着碗吃了早餐,依旧没有接口。他将日记本取过来,从头开始翻看,让旁辉又有些不笃定了。记录每天都是大同小异,沈晾只记录一切他认为需要记录的东西,每天的沈晾都是相同的。沈晾只是翻看,像是看书一般,最后他将日记本放下,双目呈现放空的状态。旁辉一直盯着他看,看到他的双眼变得漆黑,心跳不觉想擂鼓一样震动起来。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沈晾,但沈晾只是维持了这样的状态几分钟。没过多久他就回过神来,面色平静地拿起了床头的书。他不需要旁辉读了,但是他的视力还不是太好,他需要很近才能看清字,看日记本时也是这样。

旁辉一整天都有些忐忑。沈晾没有睡午觉,他记得前一天的事,甚至午饭还要求和旁辉一起去医院的食堂。但是旁辉坚持让他留在病房里。

医生来复查的时候认为沈晾的精神状态很好,觉得看到了记忆恢复的希望,但是旁辉却知道,沈晾昨晚压根儿没有睡觉。

当晚熄灯前,旁辉严肃地对沈晾说:“好好睡吧,记忆总有一天会恢复的,别再做傻事了。”

沈晾看了他一会儿,闭上了眼睛。旁辉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这一整天做错的事比平时多了十倍,只要想起沈晾记得他之前说的话,就感到心脏狂跳。

见沈晾闭眼了,旁辉才去关灯。他躺着想了没多久,克制自己的思维不让其继续发散下去,闭上了眼睛,但沈晾却睁开了双眼。

☆、第41章chapter39

旁辉醒来的时候发现沈晾闭着眼睛,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先自己洗漱了,才去叫醒沈晾。沈晾被他叫醒,醒得很快。旁辉于是顺手给他抹了把脸。

沈晾微微抬头,让自己的脸凑着旁辉的掌心,接着旁辉听到他问:“这是在哪?”

旁辉松了一口气,却又感到了一股力量更大的失望。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医院,你都睡了半个月了。”旁辉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话,接着给沈晾抽出那本日记本。沈晾看着日记本就坐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旁辉觉得他小时候理应也是这样的,从来不伤害别人,像是一只惧怕外界又默默接受外界一切信息的鹌鹑。

沈晾在床上看了一上午的日记,又看了些过去半个月的报纸,接着就到了午餐的时间。沈晾的上半身已经能够被抬起来了,他坐在那儿,用一双消瘦苍白的手握筷子。旁辉心疼地说:“你颈托拆了,就多吃一点,太瘦了。”

“你也瘦了不少。”沈晾眼睛也不抬地说。

旁辉的心跳了一下,看了一眼沈晾,又发现没有什么不同。沈晾的记忆从半个月前回来,一下子看见他,觉得瘦了是理所应当的。

沈晾吃饭吃得有些不习惯,他毕竟被喂了半个月,手指都有些不着力。他说:“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走走?”

旁辉愣了一些,觉得沈晾问的话有点儿奇怪。沈晾如果想要下床,会直接动身。之前就干过这样的事。旁辉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见他真的准备下床了,才说道:“你的脚骨头没问题,就是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可能还不太好走路。”

沈晾说:“可我想走走。”旁辉于是为难地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就散散步吧,别太久。”他扶着沈晾下床,一边帮他挪动盐水瓶架子。

沈晾一下床就踉跄了一下,旁辉一把捞住他,手觉得挂住了一个空空荡荡的东西。他心疼地摸了摸沈晾细得可怕的腰,说:“太瘦了,要多吃点。”

沈晾抬头看了看他,接着异常温顺地说:“嗯,多买点。”

旁辉诧异得险些愣住。他将沈晾扶到楼下,在花园里走了走。医院的条件不错,花园里来往的人少,多数是病人,有家人的陪护,气氛很是宁静。沈晾下楼的时候一跳一跳的,没走几步就喘气,旁辉干脆将他背下去,到楼下又一瘸一拐地搀扶着他走。

沈晾之前没有跟什么人接触过,但是旁辉半个月都待在这里,上下楼也认识了不少人。有几个老人给旁辉打招呼,顺口问他身边的病患是不是他弟弟。

旁辉说是,然后跟沈晾介绍,但也不指望沈晾能回应或者记住这些人。沈晾为人冷漠,对不会再见的人不抱有丝毫好奇心,更加懒得搭理人。旁辉从前跟在他屁股后面为了帮忙给让他得罪的人赔笑就经常有时候忙不过来。最初的尴尬和埋怨过去后,他已经很习惯干这件事了。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晾竟然点了点头,挨个儿叫人大伯。

几个病人也就互相寒暄几句,旁辉就带着沈晾走开了。沈晾沉默着跟他在楼下散步了小半个小时,就顺着他回到了楼上。

此后的三四天,这个行为模式都一直坚持了下来。上午旁辉会带着沈晾去楼下走走,尽量避免接触到相同的病人要给沈晾重复介绍,下午就坐在病房里看会儿书,有时候会有人来看望沈晾。王莽自从来探望过他一次之后,就没有再来探班,旁辉知道是为了避免暴露。但是王莽经常会给沈晾寄信,通过杨平飞或者王国带来,旁辉就常帮助沈晾回忆起王莽是谁,他的信在关照他什么。旁辉只捡安慰的话说,不捡关键点。沈晾也没有亲自看信的执念。旁辉对此感到高兴的同时,却意识到沈晾的精神每况愈下了。

他变得非常嗜睡,但是每次合上眼睛没多久就立马惊醒。他盗汗现象严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是沈晾每天都执意下床散步,听旁辉说说近况说说他自己的家人。直到有一天,沈晾下床时踉跄了一下,直接瘫软在了旁辉身上。旁辉心惊肉跳地将沈晾搂住,放在床上,大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沈晾的双眼下满是青影,他靠着旁辉的肩膀,说:“……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旁辉将他的面孔对着自己,清晰地看清了他乌黑的眼圈和鲜红的血丝。旁辉惶急地说:“头晕?我去叫医生……”

“不用!”沈晾一把拉住了他。旁辉看着沈晾青筋凸起的手,忍不住狠狠咬紧了牙关。他抓住沈晾的肩膀,双眼深深看进了对方眼底。

“沈晾,你跟我说,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睡觉?”

旁辉没有叫他阿晾。沈晾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恍惚。那是困乏已极的模样。

旁辉咬着牙关,努力摇晃他说:“沈晾!你不能这样!”

沈晾缓慢而厌烦地将眼神聚焦,努力看着旁辉。他仿佛看见旁辉黑夜里的眼睛,看见旁辉给他一勺勺挖碎苹果塞进自己嘴里的模样。他张开嘴,开阖了好几下,才发出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不想……”

“沈晾!”旁辉大声怒喝。这一声几乎将沈晾从晕眩中震清醒过来。

沈晾固执地瞪大了双眼,死死瞪着旁辉。

旁辉脸色铁青地说:“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晾没有回答旁辉的怒吼,他一言不发,双目依旧瞪着旁辉。

旁辉被瞪得心烦意乱,几乎涌起了摔砸东西的火气。如果沈晾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有睡觉,那么他已经有整整五天五夜没有入睡了!一个正常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都无法达到五天五夜不睡觉,而沈晾甚至只是个重伤未愈的病人!旁辉的手死死抓着沈晾几乎瘦成了骨头棒子的胳膊。他知道沈晾从新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不断测试自己的记忆,他尝试过很多种方法,回忆前一天的三餐已经是最简单温和的方式了。沈晾还尝试过惊吓、撞击,测试那能否让他获得记忆。他在日记本里记录自己做过的尝试,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如果必须要失去记忆,那么他保持记忆的时间是多长?这是依靠他清醒的时间来决定的吗?如果他一直清醒,记忆是否一直就存在了呢?如果这是成立的,那么就证明他的短期记忆没有出问题,而是睡眠机制出了问题……

沈晾将他的猜测部分写进日记本,部分跟旁辉说了。旁辉有时候会选择性地将一些具有危险的念头的日子擦除——他给沈晾的笔是一支铅笔。这样一来,沈晾的思维就不会顺着“前一天的他”继续发展下去。但是旁辉没想到,沈晾还是开始尝试了,既没有将这项行动写进日记本,也没有告诉旁辉。他到底是怎样看待自己、看待旁辉的照顾的!

旁辉想到沈晾日复一日地问自己重复的问题,日复一日地在深夜忍受寂静和孤独,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就感到火气不断往喉口上冒。

“你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旁辉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将那瓶盐水晃得险些掉下来。

沈晾抬头瞪着他,嘴唇发白,接着用异常冷静的声音说:“我不想忘记。”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旁辉通红的双眼下,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嗓音:“我不想忘记……你的话。”

旁辉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晾忍受着眼前越来越繁杂的幻觉,缓慢地开口。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充满了回音,像是回荡在一个高大的教堂里。无数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搁在他和旁辉的中间。他半阖上眼睛以躲避那些错误的复杂的感官,用最简单的表达方式回答旁辉的问话。

“我不想每一天都看到新的绝望……你不会让我记录下关于那句话的任何事。我不想忘记你做的一切……你对我说的话……”

沈晾抓住旁辉的袖子,抓得越来越紧,近乎是恶狠狠的了。他努力睁大眼睛,抵抗着强烈地困倦,让自己的眼神对焦在旁辉的双眼上。“我不想睡觉……我不想睡过去……责任……这是我的责任……”

旁辉的拳头一点点收紧,将沈晾缓慢地抱进了怀里。沈晾抓住他的衣领说:“我怕我一睡过去……就再也记不起来……我不能睡……不能睡……”

旁辉的眼睛都湿了。他按住沈晾的背说:“你睡吧……”

“不能睡……”沈晾带着绝望重复道,“旁辉……那一天……我保持清醒的第一天……我从日记本上……看到了自己的厄运——”

“我会被一个破碎的药水瓶砸中……我看不到未来……全是黑的……旁辉……我不能睡,我不能忘记你……”

旁辉的全身异常僵硬。他想起了五天前,沈晾看着日记本时,双眼的异状。那个时候他分明感觉到了什么。之后的五天里,他也有许多次感受到了沈晾的异常。他分明应该知道沈晾是假装睡着的,但是内心潜意识里也许一直默许而欢欣着沈晾的举动,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想法。如果此刻手边有一把枪,他几乎能立刻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旁辉几乎要把沈晾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他将嘴唇抵在沈晾的发上,用喑哑而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恳求说:“阿晾,你睡吧……”

沈晾苍白的手指紧紧捏着他的衣领,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旁辉说:“阿晾,你睡吧……只要你醒来,我每一天都会告诉你……那句话……”

“你要每天都让我知道……必须让我知道……”沈晾重复着他的话,湿热的身体渐渐不再颤动。旁辉意识到沈晾终于睡着了。是昏睡过去的。他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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