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受伤了?”廖晓拂听着不好,手掌抚着胸口,劝慰自己莫怕莫怕,忍不住伸着小脖子往前问。张广之在外头恨不得伸手就给自己一个嘴巴,这张口直来直去的,怎么就说出来了。正当他懊恼之际,前头一队人马直面而来,也不闪避。两队兵马就兀自对上了阵仗。
“来者何人?”张广之喊道,看那将士的衣着不像是苏家的人。
“劳烦兄台让让路!我等乃是新任御林之下左营ji,ng骑,护送赵太师府上的门生前去捉拿余党!”带头的那人抱拳回道。廖晓拂在车室里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雀跃万分。太子曾告诉他,二哥便是太师府今年收的门生,高兴起来一掀帘布,朝那头试着喊了声:“里面的人可是廖家的?”
“拂儿?”廖玉林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手中攥着一沓子东西,连忙塞回胸襟的衣口中。他唤了一声,便在人搀扶下跳下了车架。果真那头的人也轻轻回了一句,廖玉林还未听清,就瞧见最招人疼爱的三弟从那华美金贵的马车中蹦跶下来了。
这车……这马车不是皇后娘娘的懿制吗?廖玉林来不及细想,怀里就是一热。廖晓拂许久不见家人,想得眼睛酸得发疼,这一路受到的惊吓全数化作了委屈,一猛子扎进了亲二哥的怀里。
“二哥……真是二哥啊!拂儿好惦记你啊!”廖晓拂的鼻尖儿眼瞧着就红了,廖玉林心中又怎么好过?原本入宫的人应当是自己,当兄长的竟让幼弟吃这么大的苦,廖玉林于心有愧,不住打量着三弟,心里算是安定了。
“拂儿高了,比上回高了得有半头多,想来太子没亏着我家老三。”廖玉林拍了拍三弟的脸蛋,亲热极了。
“太子他……殿下没亏着我吃喝,总说我瘦,吃着吃着就长高了。”廖晓拂揉着鼻子,有点儿小撒娇,他太惦记家人了,瞧着二哥便心疼起来:“二哥怎么瘦成这样了?可是入朝为臣太过辛苦了?听殿下说你过了春闱又中殿试,阿姐地下有知也会含笑的。对了,大哥呢?小妹也在胤城里?”
“大哥……大哥他不在,出了远门。依依倒是在太师府中,都好着呢,你说慢点儿,小心咬了舌头。”廖玉林抱着三弟的脸左瞧右看,总看不够。时隔一年多,拂儿长得比他记忆中高了不少,可脸还是稚嫩些,不像去北境受苦的样子。他不禁想到,恐怕正是太子将人护得周全,不叫拂儿知晓权势里的明争暗斗,才将人养得这样水灵,双眸未掺杂一丝脏污的东西。只是自己却已经不是曾经一清二白的玉面书生了。
“二哥不是赵太师的门生吗?为何捉拿余党这样的事,要二哥亲自来做?”廖晓拂这才细细端详起廖玉林的穿着,不是便服,而是那身状元及第大红袍。
廖玉林苦苦一笑,替廖晓拂整了整额发,淡淡道:“拂儿莫怕,二哥昨夜立功一件,四皇子命我前去捉拿刺客,我怕那些将士不服文人才穿上这个。你先与那位大人回宫吧,岂能叫太子久等。等此事落定,你去太师府找二哥就是。”
听到二哥为四皇子谋事,廖晓拂冷不丁地摇了摇头,不放心叫二哥走。可终究还是拗不过,被廖玉林亲手送上了马车。张广之扬起鞭子喝一声驾,便朝宫里去了。
花街,寻柳居,这曾是廖玉林最不屑来的地方,踏上一脚都甚感污浊。今日百姓人心惶惶,花街也被苏家将士围得密不透风了。往常恩客花娘络绎欢笑的寻柳居乃是这片天地中的快活林,却不想今日成了黄泉路,血泊星布,尸首遍地。将士统领不知里面是否还有活人饵,不敢率兵突入,只好一直胶着在外。
廖玉林的马车刚到,便听外头的人喝道:“廖大人到!”出来一瞬,他差些作呕,只因头一眼就瞧见了桃娘的冷尸横在寻柳居外。
“现下如何了?里面的人可出来了?”廖玉林以袖遮面,低声问道。这一身红袍混在兵铠里额外显眼,真像是石子里混进了一粒酸涩的小红果。武将向来轻看文人,却纷纷让开了一条道,给这位赵太师府上的功臣行礼。
原是廖玉林昨夜根本没躲起来,听到大皇子要反,他哪里呆得住,竟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仅凭着准确的记忆一路摸回了太师府,将这消息说给了老太师。并不是廖玉林艺高人胆大,而是老太师到底是他的入门恩师,他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种要紧时候叫他保重自身,廖玉林还真办不到。
“回廖大人,在下朝里面高喊,叫里面的人伏法,却仍旧不见有人影出来。又怕里头还有活人,伤及无辜,便不敢贸然闯进去!”那人回道,同样是听从了四皇子的命令,才围了寻柳居。
两扇雕着欢喜佛的金门双嵌玉,廖玉林也曾跨进去过,这时闭得紧紧的,若是抢攻也要动辄百人。只因来花楼寻欢的大人非富即贵,花娘们与鸨母的钱财都在里头,故而正门便造得格外结实,又图一个财源广进的好意头,进来的人和钱财休想再出去,种种机缘之下,哪怕流民大乱也未必撞得开花街的门。
几缕微风吹过,血气的腥臊淡去一些,旁人兴许不敢猜,廖玉林却敢说寻柳居大门内恐怕早已生灵涂炭。他现下知道武乐贤的手段有多凶狠毒辣了,对自己下手都狠的人,通常不会留有活口。
这风又吹一吹,严丝合缝的门隙间冒出浓黑的烟来,越滚越烈,烟气像无处所逃的冤魂循着出路,肆意侵害。“糟了!里面的人要毁尸灭迹!”为首的将士拔刀怒喝,眼瞧着明火从门缝儿钻了出来,却无能为力。
廖玉林呼吸一窒,仿佛又回到昨夜被武乐贤掐住喉咙的瞬间。他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里面的人能不能听清楚,竭尽全力喊道:“残党余孽,还不速速出来伏法!我今日奉四皇子令,前来捉拿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舌很快卷上了寻柳居的二层玉栏,再往上,便是廖玉林最眼熟的那几盏玲珑粉花灯了。听里头还没动静,廖玉林终于有些急了,眼前火星像漫天飞雪劈剥作响,却唯独没有那人的声音。
“无论你今日是死是活,都要出来伏法……”廖玉林朝那火舌迈近一步,霎那就被苏家的男儿拦下来了。
“大人不可再近了!”那人劝道,只觉得这小状元清秀得很,如何能拿住乱党?更别说这人还是赵太师府里的门生,若是伤着了担当不起。“大人还是请回吧!花楼这种风月之地,难登大雅,不是廖大人能来的地方!这等苦差事还是叫在下这等粗人来办!廖大人吃不了这份苦,当心叫风燎伤了双目!”
谁知眼前的人却拿起了翰林内臣的架子,下巴清高地划了半个弧,依旧朝那火海望去。廖玉林知道自己是开始着急了,声音都发着颤,忍不住捏紧了红袍的襟口。
“乱臣贼子!你今日就是死了,也得出来受罚!按大昭律令,叛君者理应当斩,近三代……”廖玉林一板一眼地喊道,还有些嗤之以鼻的高傲,却不知能否将人吓出来。只听一声巨响,吓得他蓦地一震,心道不好。
寻柳居他是来过很多次的,自然知晓门后是何物,必定是那顶梁的大柱断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看起来,四皇子并非是个善茬儿啊~赵四啊赵四~~~就喜欢这样病娇的你!来啊造作啊!
太子:今天你又闯祸了?
小福福:咱家才没有呢!
太子:那四哥脸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
小福福:咱家摘了花,欢欢喜喜地簪着,跑回来想给殿下瞧瞧,谁知碰上了四殿下,他装作是太子的样子……
太子:放肆!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来人啊!
小福福:殿下算了算了……他就是抱着一只ji吓唬咱家来着,可咱家自小看着师父养斗ji,才不怕呢,就把那ji……一使劲儿给扔回去了……
太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好叫拂儿老认错了,这样吧,往后你我相见,二话不说先啵唧一口,这样便能将孤与四哥分开了!拂儿你看可好?
小福福:告辞!
第147章、第一百四十七章
浓烟卷着木料绵帛烧焦的气味袭来,照这样烧下去,这花楼是撑不住多久了,谁也不好说何时便会毁塌了。
“廖大人!”离得近的将士纷纷劝道,“此地凶险,不宜久留,还是请大人先回吧,卑职自当处理妥当!”谁知这不听劝的状元郎又上前一步,他们只好伸臂相拦,却不知兵铠上早已干掉的污血冲撞了状元郎喜洁的癖好。
廖玉林下意识地退回一步,伸手掸了掸红袍的袖口,怕脏了他这身拿命换来的衣裳。听到此处要起大火,廖玉林像下了天大的决心,拂袖转身,正欲离去。谁知刚走了两步,小状元猛一个回头,竟又是冲那紧闭的大门喊开了清嗓。
“你、你这歹人,自诛算什么出息!还不速速出来!有本事杀人,放火又算何作为!”廖玉林是自小读书的人,羞辱人的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执惯了毛笔的手指着那门,似是只要自己声音够大就能将人骂出来,“你这个混账!你……你敢放火烧死自己都不敢出来!你、你当真无耻!”
“廖大人还是先走吧!无耻之徒用不着当朝的状元来请!”苏家的男儿一个个忿忿不平起来,已经闪开了一条窄道,纷纷朝廖大人行礼。将士们大多生得高壮,在这些人眼中状元就是从天上来的文曲星,是清高的文官。其中有几个最为魁伟的高喊:“走水了!快取水盆来,浇灭了火也不能将人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喊完周围的将士立时躁动起来。
廖玉林被人拥戴着往外走,又挪了几步,停止了脚步,安安静静地站住了。
“廖大人怎么了这是?”那首将抓着头不解。只看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状元面如寒霜,薄唇紧抿着,目光紧紧地锁在寻柳居的两扇门上,令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那扇门。门里又是一声巨响,转瞬间身边的人化作一道红色的影子,冲到了寻柳居的正门前方。
“武乐贤!你算什么本事!你……你现在就给我出来伏法!”廖玉林面色煞白,脸板得紧紧的,好似有深仇大恨,狠狠道:“你出来,你这算何顶天立地的男儿……我、我保你不死还不成吗!”
这一声犹如滚油入水,将外圈的人都惊着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这里面的人可是武相的刺客,抓了不仅要杀还要暴尸三日,怎么能与赵太师府里的状元郎有瓜葛?
廖玉林见火势渐大,那人生死未卜,再耗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顺手捡起一块石子狠狠扔向了寻柳居的牌坊,火苗像是被震动惊醒的蛇又是猛地一窜。
“我一早便知道你是武相的刺客,你出来,只要你出来我保你不用死!”再强撑的架子也禁不住这样熬,廖玉林的眼皮染上淡淡的粉红色,不知是委屈了还是被这热风燎了双目,“我一早便知道啊,你也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那你……那你招惹我作甚!你出来,出来我就保你,我保你还不成吗!”
说着竟是朝那扇门深深一跪!惊煞了旁人!头上是青天,膝下是花街,自古状元只跪君不跪臣,竟在众人面前给一个刺客跪下了,向来清清冷冷的五官竟染上了哭意。
“你出来,出来不用伏法还不成吗?”骂也骂过了,喊也喊过了,廖玉林装作镇定自若,实则内心慌作了一团。他不会武,又不能命苏家男儿闯进去救人,要他一介书生还能怎么样。
“你出来,再不出来……烧死了我找何人去啊……”廖玉林语出惊人,自己都已经是太子的功臣了,却自甘断送了前程。说着他唇角微微一抖,双手伸向胸口的衣襟,胡乱地抓起什么。这下怀里揣着的东西便一股脑儿滚了出来。为首的将领突然明白了,想要上前阻拦,可脚下的动作还是输给了廖大人的心急。
“那日我高中状元,有御赐免死铁卷一副,你出来看啊……这、这铁卷,上可保一品大臣,下可保黎民百姓,你出来就不死。”火热的风卷起焰火,那扇大门忽地裂开,原是烧焦了门栓。廖玉林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想从火影里瞧出个人影儿来。
“武乐贤你出来,我给你赎身还不成吗?你不做小倌了,我、我有宅子,你看,你看啊……”廖玉林也不知自己等着什么,身边的苏家男儿皆不敢再看,低着头听他喊叫。赵太师府里的门生竟与武相的刺客有了瓜葛,这恐怕不是死一个能理清的麻烦了。新帝若登基必要铲除前朝余孽,以儆效尤,状元郎这一跪,怕是连命也要搭进去。
廖玉林抱着厚厚一沓银钱,同他拿命博来的铁卷及房契,哭得怅然而决绝:“我给你赎身还不成吗?我买你,给你点花灯还不成吗?你看,我自己有宅子,我给你赎身,也像穆家公子那样抬你回去,也陪你饮酒作对,也与你笑谈风月……”
火舌卷起几丈高,廖玉林却紧盯着那门,如同饮尽了寒彻心扉的深潭水。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出去就完了,哭中又带苦笑,当朝状元不仅有断袖之癖更与花街小倌牵扯不清,而这倌人还是武相的刺客,恐怕太师出面也保不住自己这颗人头了。
苏家兵的震惊远不止面上流露的程度,一个个瞪着眼睛,不知该拦还是该劝。甚至盼望这场火将人烧死在里面得了,出来便是害人害己。
“武乐贤,你无耻……你为何不理会我了……我有铁卷,有宅子,明媒正娶将你抬回去还不成吗?你不是想要人赎你的?”廖玉林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尾音掩饰不住哭声,“我不嫌你脏,不嫌弃你口无遮拦还不成……你为何不出来见我……那玉坠子,也不要你还了,我送你,你出来我就保你。”
几个看不下去的苏家将士抢上前去,想将人先扶起来。只看廖大人原本还努力控制着不哭出声来,这下怕是见人要将自己搀走了,两瓣唇发着抖,咽喉含了黄连苦疼,百转千回地喊出了一声哭腔。
“阿斐,你出来见见我还不成吗?”登时火光冲天,映红了泪人面。
“玉公子,你啊……”这声音哪怕再小也绝不会听错,是廖玉林熟悉的声音。他心脏瞬间猛地一沉,惊慌中想要站起来看看,果真,那人自火门里而来,身上的黑衣呈现出热火炙烤的灰白色,脸上挂着好大一块伤,看着像是要掉下来一块皮r_ou_。
廖玉林深望一眼,只觉得五雷轰顶般的刺痛。因为那人手中攥着的不是别的,竟是一条麻绳。他杀光了寻柳居的活口,清光了武相暗哨的蛛丝马迹,放火还怕自己死得不透,这是要悬梁自诛的人。
武乐贤神色复杂地望着廖玉林,总觉得这身红袍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玉公子啊,你真是……真是要小生的命呐。”
“阿斐……”廖玉林原本是没有指望什么了,纹丝不动地跪着哭,银票房契被大风吹得呼啦啦飞散了一地。哭着哭着,便对上那人的眉目,一夜未见好似时隔百年。
“小生真是……生生被你哭出来了。就是不明白,你这能抢状元的机灵劲儿,怎么今日就没了呢?你真当……你那免死铁卷能保得住我?还是说……你以为光保住小生,自己送死,我真是空心之人,还能独活了?”诀别的情愫在武乐贤黑幽幽的眼眸中闪动,一半怜惜一半怨恨。廖玉林跪着,他也便跪着,两人面对面跪在苏家兵的目视之下,身后是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花楼残垣。
“你、你混账!你要自诛!”廖玉林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碎了所有的理智,顷刻大哭起来,眼泪憋了多时,急急地往下掉,像是痛骂面前的男子怎么叫他急了这么久,简直禽兽不如。
“雨卉叫我杀了,桃娘也叫我杀了,主公败了,小生本就是武相府里的刺客,不自诛还能作甚呐?”武乐贤捧起廖玉林的哭脸,拇指擦过两条泪痕,却不想这一擦就将小孔雀的白净脸擦花了,尽是血和灰,“诶呀,玉公子这脸叫小生弄脏了,如今小生的脸也毁了,算不得头牌了,公子可想好了,真要明媒正娶抬小倌入府?”
廖玉林哭得太凶,一急便咳嗽起来,急着说:“你、你不准自诛,我保你!我保你啊!”
“蠢,都身为状元了,还说话颠三倒四的。”武乐贤神色凄然,众目睽睽下将人搂紧,心中却恨起了四皇子,“往后,你若还当朝臣,姑且……还是为太子效忠吧。四皇子并非善类,你这条小命都被他折腾得快没了。”
“我不当了,我不当了。”身后一声脆响,寻柳居的牌坊彻底烧尽,跌得粉碎,廖玉林摆着手忙道:“我当个教书的去,不嫌你脏了,你也莫要嫌弃我穷,没什么银子给你买酒……你出来了我便保你。”
“可唯有小生死了,太子才可安心。玉公子这样便是叫太师难作啊。”武乐贤轻轻说,缓缓劝,从前口吐莲花惹得娇人红面,今日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来,“玉公子也不必这样,叫人知道了你好断袖之风,怕是引人悱恻。”
“我不好,我不好那个断袖。”廖玉林仿佛噩梦初醒,猝不及然地将人搂住,手指碰了碰武乐贤脸上的伤口,指尖刹那停在了原处,“我保你,你若死了,我便恨你十生十世,永不相认!”
“蠢。”武乐贤愕然发觉自己竟是哭了,自他记事起,还真从未哭过呢。只是这流泪的感觉太不好过了,叫人心绞着疼,狠狠地疼,疼得他浑身都绷紧了,心口一阵五味杂陈。自来只有他取人性命,还不曾有过生不如死的时候,现下便足足尝过了,还不如一条麻绳吊死好受。
只是,他这从不在意生死伤痛的刺客,方才竟被人哭得舍不得死了。绳在梁上,他舍不得,本是一条绳子一蹬腿的事,他竟也有今日,竟然背了主公的训诫,竟然舍不得死了。
可这世上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藏得住的新事。廖晓拂刚进宫,还没到太子殿呢,他二哥的事倒是比喧嚣的风儿还快,吹进了祁谟和四皇子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时隔二年,一私塾来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小书生,童子们跟着念书识字,更是诧异每日落日之时有一面带疤痕的男子拎着酒壶,吊儿郎当地斜靠在门框边上,看着小书生下晚课。
廖玉林:你怎么又来了!谁让你买酒了!
武乐贤:诶呀,当初有人说得好听,给小生赎身又养着小生,现下反悔了不是?
廖玉林:我是怕你教坏了我的学生!
武乐贤:嗯?教坏什么?教他们自小好断袖之癖?
廖玉林:你!你无耻!我何时好过断袖!我才不好这个呢!
武乐贤:哦。
第148章、第一百四十八章
时隔一年,再回宫已然换了天与地。廖晓拂忍不住从扇窗往外看,总觉得这宫里和从前有所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其实宫墙还是那个宫墙,只是这龙位要易主,廖晓拂只要想起太子再不用看人脸色,就觉得宫墙里的一草一木都悦人眼目了。
车行半程,离太子殿还远着呢,廖晓拂却越往外看越觉出不对劲来。怎么宫人皆身着素服,如同戴孝,而目之所及的窗棂皆用素布蒙住了?只消动动脑子,廖晓拂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怕是不好,宫里必定有人出丧了。
莫非……莫非是皇上?廖晓拂忍不住抠住扇窗的小木框,一下抠疼了指甲。只因他太过了解太子的本性,不到万不得已,殿下是绝不会对自己的父皇痛下杀手,必定是有了惊天悲恸的大事。
除了这事,还有一事叫廖晓拂甚是不解。自己这马车入了宫门,理应再过三道门盘查才可近太子殿,怎么那些佩刀守卫见了车行而至都不敢拦呢?这就是廖晓拂不懂了,祁谟用自己母后的懿制来迎他,哪里有人敢拦皇后娘娘的马车盘查,远远看见都赶紧跪下了,连头都不敢抬。
廖晓拂不敢再往深了想,他早早就猜到殿下夺位并非易事,哪里就有张广之与他说得那么轻而易举了。松了扇窗,他又坐回原处,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少路才能到太子殿里。殿里有等他的人,还有等他的师父,只要能见着太子和师父,心里必定就不这样慌乱无措了。
“停、停轿!啊!”突然从偏巷冲出来一个丫鬟,亏得张广之眼尖手快,即刻拉紧了缰绳,才没叫那女子被马踏死。
“何人挡路!看不出这是咱们娘娘的车驾吗!”张广之喝道,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眼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了,殿下登基就差最后一步,绝不能再出差错。而这丫鬟他细细看过,不仅觉得面生,更是瞧那人怀里抱着的小包袱不大对劲。
莫非是趁乱卷了细银准备外逃的侍女正巧让自己撞上了?张广之不解,廖晓拂更是不解。他在车室里只觉得外头一阵混乱,马车猛地停住,将他震得歪倒在柔软的毯子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丫鬟显然是认得张广之,跪下却是高抬着头,“奴婢乃是苏婕妤近身侍女乐心,斗胆拦了大人的车马!奴婢这条命不值钱,大人要杀要剐都随意处置,只求一问,不知太子殿廖公公可否回来了!若是已在宫中了,能否叫奴婢给自家主子捎一句话?”
“乐心……乐心姑娘?”廖晓拂不等张广之将人哄走便自己掀了车帘,好歹记起这么个人来,已是一年未见了,“乐心姑娘,可是找咱家有事?你家主子呢?”
“廖公公!廖公公……”乐心瞧见廖公公,像是瞧见了救命的活佛,跪着到了廖晓拂面前,将怀里的包袱举过头顶递了过去,“公公请看就是,这里有我家主子的信,奴婢等在通往太子殿的必经之路已有两个时辰了,总算把大人给盼来了!”
廖晓拂自然不敢接这东西,虽说苏婕妤并未加害过谁,只是个一味知道争宠的女子,可到底是住在武贵妃宫中养胎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谁知武贵妃会不会送什么东西过来加害于他,令太子难做。
“公公,奴婢求求您了,奴婢求求您……”乐心急促地求道,转着头四处观望,躲着前来捉拿他的御林军,“公公,奴婢求求您看一眼,就看一眼吧,小主的信在里头。奴婢、奴婢不能久留了……”说完将包袱放在了车轮一旁,朝廖晓拂狠狠磕了几个头,提起裙角慌忙跑进了偏巷。
“这……”张广之瞧着那团来路不明的包袱,自然是不乐意的,“廖公公听卑职一句劝告,武贵妃心狠歹毒,若是指使那丫头送来不利殿下登基的东西,怕是要误了太子的大事。如今宫中人心惶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公就当没见过这丫鬟,这包袱也不必捡,最好碰都不要碰。”
廖晓拂站在车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真不管了,叫这马车从包袱上碾过去,自然一了百了。可他也不知怎么了,冥冥中有股力量催着他跳下去看一看。
“那……那咱家就站在这车架上,拿车室里扫尘的拂子挑开包袱皮,看看究竟是何物件,竟叫乐心不顾性命地送出来。看完了咱家就回去。”说着,廖晓拂回身取来拂子,把那细细长长的玉把手伸过来,像挑灯芯那样轻轻一挑,就将云清色的包袱皮挑开了一角。
里头睡着的,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儿。
“诶呀!罪过罪过了……这、这得赶紧捡起来……”廖晓拂这下就怔住了,雀儿般跃下车架,将地上的包袱抱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下他可看通透了,包袱里真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怕是饮饱了睡得香甜,嘴边还有两个漂漂亮亮的酒窝。
“我的祖宗……那丫头怎么送来个孩子!这是谁家的!”张广之也跳下来看着,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廖晓拂反应快,立马蹬上了马车,说了句还请张大人快快动身便将车帘放了下来,一颗心吓得扑通扑通直跳。
虽说也是一头雾水,可廖晓拂这份机灵劲儿还在,怀里的孩子咂咂嘴,鼓着小腮帮子嘬了嘬手指头,不到半柱香的时刻他就想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廖晓拂不知道皇上未死,还当这是皇上的遗孤。手在包袱皮里摸了一摸,果真摸到了一封信,仔细摊开过目,竟然还真是苏婕妤诞下的公主。
那信上写道:廖公公安,小女无能,不能亲自跪见,切勿怪罪。异变突然,武氏一族落狱,小女恐怕也将难逃一劫。但幼女无辜,为人母者实属不舍。犹记没落之时,唯有廖公公伸手相助,从不敢忘,故将幼女托付于恩公,还望看在小女深念往日恩情上,留这孩子一命,不必按公主礼制养育。今日一别,怕是后会无期,四皇子若要斩草除根,还请廖公公高抬贵手,刀下留人。
信写得仓促,字迹不整,还有几点化开的水晕,怕是娘亲诀别之际的泪水。
至此,廖晓拂更是不敢声张了,抱着小包袱缩在车室里,生怕惊着旁人。他怀里的可是皇上的血脉,太子能容得下,四皇子未必有这个肚量。可这女婴算起来还是殿下的妹子呢,苏婕妤信中写明不必按照公主礼制养育,只求活命,怕是真的走投无路,才狠心写下这样一封决绝信。
廖晓拂看了看那睡着的女婴,心中忐忑不安,却又按讷不住有些新奇。他自小净身入宫,已经是无后之人了,从未敢想自己还能有怀抱婴孩的片刻。而这孩子,恰恰还是殿下的妹子呢。想着,廖晓拂扒开孩子的襁褓,手指尖点着玲珑的小鼻子小嘴巴,又摸了摸孩子的下巴,不知怎么了就越看越觉得小公主与殿下真有几分像。
怀里像抱着云,廖晓拂也不知自己这姿势对还是不对,力道是否妥当,却不愿再将孩子放下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小公主至多二、三月份大,哪里就看出与殿下相貌相似了,可他一想起这孩子与自己殿下的这份亲缘就心里头暖融融的,甚至动了心思,想自己偷偷摸摸将小公主养大。自己已经是死了心的绝户人了,没有小雀儿就没了子孙,若是能看她咿呀学语,看她扎两个小团子发髻,该多好啊。这样好的孩子,可万万不能叫四皇子赐死了。
“吁——”张广之在外头叫停了马,下来迎道:“廖公公请!咱们又回太子殿了!”
“诶!咱家……咱家这就下去,莫催。”廖晓拂整了整扯乱的包袱,像抱着个传家宝,也不敢直接往下蹦了,而是先挪坐下来,再伸腿,稳稳当当地下了车架。一路上风景再好也顾不上看了,低着头就往大殿一路小跑。
“啧!一年未见,规矩倒是没了!”陈白霜老远就瞧见自家老九了,心里早就想得不行,想看看老九是否消瘦了,无奈太子就在身后,还是要板起面孔来,冷冷斥道:“太子在上,还不跪下!”
出宫一年,廖晓拂早就不跪太子了,见着师父一下就慌了神,跪下呐呐道:“我……奴才,奴才小福子见过殿下,见过师父!”说着又跪行几步,到了陈白霜脚边磕头:“小福子给师父磕头!”
陈白霜只得作望天远眺状,否则两行清泪就憋不住了。他怎么能不想啊,老大和老六逃出宫去了,老九远在天边,他这一年过得是日日夜夜揪着心,就怕太子回来了,徒儿却没跟着回来。只要一想到老九小小的身子一路吃苦,在北辽边境受冻,他就忍不住埋怨起太子非要将小福子带出去作甚。若太子真没能将老九保住,叫他孤单伶仃地留在远方了,陈白霜怕是不要这颗脑袋了,也要立在这大殿中央叱骂殿下无能。
“起来吧,往后回了宫,不能叫人笑话了。”陈白霜踢了踢廖晓拂的膝盖,拿稳架子,大公向来没有亲自扶小公起身的道理,只能如此,“还不起来,跪着也不怕冻着腿!老了落下毛病,谁养你!”
六月天哪里还能冻着膝盖,廖晓拂听师父这样一说就笑了,知道师父这是心疼自己呢,忙不迭站起来。起来一瞧,惦记整夜的人正在师父后面呢,褪下兵铠,换上了杏黄色的太子衣袍,就和他初见时那般英朗夺目。
“奴才小福子,给太子殿下请安。”廖晓拂偷瞥着师父的脸色,看师父不做怪罪,便一溜烟儿跑至太子跟前,“恭喜殿下……奴才惦记得很,殿下可有受伤了?要不要请牧白师傅来?”
祁谟心里难受万分,看见拂儿便好受了许多。如今还不是祭奠母后的时候,他还有要紧的事没办成。“拂儿……你可算到了,怎得耽误了这么久?孤刚想叫人出去寻你,刚好你就到了……莫要乱动,让孤就这样抱一抱,抱一抱就好。”
“殿下?”廖晓拂也不敢当着师父做些过分的事,不敢大动,像个被捏住耳根的小兔儿任由祁谟抱着,偷偷瞥一眼陈白霜,师父仍旧望天远眺。于是定下心来,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揽住了太子结实的腰。只不过动作很轻,他并不知道殿下身上伤在何处了,又怕抱紧了把怀里的孩子压疼。
“殿下莫、莫怕,咱家不是在呢吗?小福子不乱动,殿下莫怕。”他劝道,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心有灵犀,已经觉出太子心神不宁。
“好拂儿,有拂儿在,孤这……”祁谟抱住他单薄的身子,忽觉胸口压得一硌,免不了低头问道:“拂儿怀里抱的是何物啊?”
廖晓拂咽了一口津液,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了,便低头将这事认了:“这包袱里……兴许……恐怕……八成是个孩子……”
“孩子?八成是个孩子?”祁谟从未听闻还有这样的说法,“八成?那余下的二成是……”
“八成就是……掐头去尾的,大概就是……就是那个十成吧。”说着,廖晓拂便掀起襁褓一角,颤巍巍地等着太子发落责问。
作者有话要说:再发几章的糖,就要完结啦!有番外糖!!!
写完这篇长篇,我要写个短篇傻白甜缓一缓……
太子往后恐怕要吃自己妹妹的醋了。
小公主:拂……拂……
太子;拂什么拂啊,你先学会说话再唤朕的小福福!
第149章、第一百四十九章
二人贴得极尽,廖晓拂瞒是瞒不住了,低着头,没长好的喉结微微动了一动,却坚定不移地抱着小包袱。祁谟神色凝重地望着他,自然是知道拂儿不会胡闹的,可这来历不明的孩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拂儿,这孩子……可是你在城外捡回的弃婴?”祁谟问道,心里暖暖一热。太监无后,遂而见着婴孩便多几分喜爱,小福子若是偶遇弃婴啼哭,万万舍不得弃之不顾。
廖晓拂将下唇咬得死死的,额头细细沁出了汗,小脸涨红,吐吐吞吞将来时遇见乐心丫鬟的事一五一十地招了。祁谟整个人一颤,双臂僵死一般,漠然地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婴孩,问道:“你、你说这是……这是孤的小妹?”
“是了,殿下你看,这是苏婕妤所写……奴才想着,若不是生死攸关,当娘亲的绝不会抛下孩儿不管不顾,看在这份母女恩情上,奴才就做主将小公主捡回来了……”廖晓拂的耳根都红透了,心里又是急又是乱,抓着太子的袖口求道:“若是四皇子杀过来,殿下是太子,能否将小公主的性命保住?苏婕妤所托,不必按照公主礼制养育,奴才将她送出宫给大哥养育也行……”
“将她……给孤看看。”祁谟心中涌起一阵陌生的感受,干咳了两声,接过软绵绵的襁褓。里面的婴孩看着还小呢,粉扑扑的脸蛋儿养得甚好,兴许是不愿意从廖晓拂的怀里挪窝,探出一记粉拳,正巧砸在了祁谟的下巴上。
“这……殿下莫怪,小公主兴许是喜欢叫五皇兄抱,才打了一小下。方才奴才抱着的时候乖得很,这是、这是喜欢叫殿下抱呢。”廖晓拂含含糊糊地解释起来,见太子愣愣看着小公主,不动也不说话,汗珠便随着鬓角摇摇欲坠。
“拂儿喜欢孩子,孤保她也不是不可……”祁谟温声道,怕惊着小妹,也怕急坏了拂儿。小福子难得开口与自己求什么,更何况苏婕妤难免要随武氏一族落狱,罪虽不至死,流放是少不了了。这孩子若跟着娘亲一同流放必定是活不成。退一步说,苏婕妤没害过他的母后,祁谟还没有加害之心非要置人于死地。
再想起自己母后来,不禁动容,生出恻隐之心来。怕是天下为母者的心皆是如此。似乎是感受到命运堪忧,小公主忽而惊醒,咧开了小嘴啼哭起来,声声悲戚。廖晓拂刹那心疼得不行了,也不细想便抱回了襁褓,急得满头大汗,学着ru娘的招式拍着小公主在殿中打转。
“诶呀,可是想娘亲了?不哭,不哭啊,咱家拍拍你可好?”廖晓拂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小公主一哭,他心口也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幼时阿姐还在,也是这样怀里抱着他在屋里打转,那时候家里穷苦,清晨阿姐将他装在竹筐里,背上山去打野菜来煮,一去便是一整天。越是想越是难过,廖晓拂心急生乱,末了还是陈白霜听出动静不对,走过来猛地愣住,指着问道:“胡闹!出宫一年一点子礼数都没了!打哪儿来的孩子!”
“师父,这、这是小的捡的……这……这总是哭,如何是好啊?”对啊,还有师父,廖晓拂从方寸大乱中惊醒,眼眶微红,看向师父冷淡的面庞:“小的捡了个孩子,忽地就哭了,哄不住啊……师父你看,她哭、她哭呢……”
“这是孤那小妹,苏婕妤之女。”还是祁谟稳重,把那信递给了陈大公。陈白霜匆匆看过,理清了来龙去脉,又听太子语调柔和,不像要斩草除根的势头,便冷着脸朝廖晓拂一摊手,道:“给咱家来看看。就你这点子本事,还想偷摸养个公主,怕是自己先急死了!”
廖晓拂虽是不舍得,还是递了过去,还cha嘴道:“师父教训得是,小的没养育过婴孩,若是……若是师父懂,不吝惜教教小的,这哭了又是怎得了?”
“还能是怎得了!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就你这糊涂样子能成什么事?公主这是哭ru娘呢!”陈白霜斥道,心中叫苦连天,本想着收养义子防老,谁知还没享着福就要给义子养孩儿了。
“诶诶,师父教训得是,小的记下来了。”廖晓拂绕着陈白霜团团转,一踱步一问:“那小的去何处寻一位ru娘来?若寻不来,喝小米粥可行?小的幼时就喝那个,也能活。”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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