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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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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不愿细说,祁谟碍着脸也不好过问,心中沉甸甸的。之后廖晓拂又被问着说了好些幼时的事,听得出这孩子自小与大姐是最亲的。长姐如母,大姐年长他八岁,名叫廖贞,底下是年长五岁的大哥,叫廖子孟。爹爹活着的时候家中尚可温饱,大哥也是进了私塾启蒙的。只是娘亲走了之后弟妹嗷嗷待哺,大哥便扛起了家中的壮劳力,日夜跟随小凉庄的药商进山寻那野人参,一年也见不着几回,倒是托人隔三差五送来银两,偶尔能有一行字的家书。那便是大姐最开怀的事了。

小小几锭白银分量却足,白花花的却沾满了采参人的血泪。廖晓拂还有个年长三岁的二哥,自小就是村中出名的才儿郎,还有瞎子算卦说这孩子是文曲星转世了。二哥名叫廖玉林,确实自开蒙后深得夫子喜爱,出口成句,过目不忘。别人当他是文曲星,廖晓拂却清楚二哥每日通宵苦读的辛苦。若不是家中拿不出银两,大哥也不至于退了私塾做了命不保夕的采参人。

二哥无非是想考取功名,挣一些俸禄养家。

再下面就是最命苦的小妹了,生下来爹爹就走了,娘亲也没能疼上几天,连ru水都没吃上,粗面糊糊养大的。那年二哥廖玉林已经识几个字了,将手中的旧书翻遍,给最小的妹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叫做廖依依,期盼她长大后有多重依靠。

小福子念起亲人来如数家珍,听得出来廖姓人家的日子着实过得酸楚。祁谟心中百转千回,锦衣华食他不缺,缺得就是手足情深,一时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

车马再行了半个时辰,廖晓拂掀开帘子指着远处一座黄土山说道:“到了!太子请看,这山名叫马耳山,小凉庄就是迁到这处来了。只是再往前就没有车道,只能步行,殿下带着侍卫大哥们等在这里就好,我去去看一眼就来。”

祁谟抿着嘴温柔点头,看着他掀了衣袍跳下车去,背影儿越来越小,眼睛像黏在廖晓拂的影子上迟迟不肯挪开,撕都撕不下来。

竟有些恋恋不舍。

“这小奴才……当真是没把孤放头一位,白疼了。”祁谟怎会放心叫他一人回去,这离开了半刻心中已七上八下了。他望了一眼湛蓝蓝的天,回过神来,叫他驾车的侍卫上前来。

“殿下可有吩咐?”

“你去亲自挑选几个身手好的,叫他们去探探庄子里是否还有廖姓的人家,再命府上家丁停留在此处守候,其余的人跟着孤一同进庄。”

“殿下三思!”这侍卫猛抬头相劝,正是那日跟着廖晓拂的新提拔上来的那人,“若主子想一探究竟吩咐下人就好,村民鲁莽,臣怕叨扰了殿下。”

“无妨,孤必定是要去看看的,不仅要去,还要与你换换衣衫。你现下立刻脱了外袍换给孤,然后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祁谟说得这般笃定,只因家人是小福子心头至宝,上辈子拿捏在大皇子手中,如同捏住了廖晓拂的命。既然是他如此珍爱的至亲,自己是他的主子,当然是这辈子轮到自己来照料。

这时候的皇宫里倒是好惬意。

一群绿裙宫女浩浩荡荡在金瑶池上的廊桥快步交接,老嬷嬷跟在太后身后,抻着袖子给太后扇扇子,一边扇着一边拿给太后看:“啧啧啧,奴婢真是老眼昏花了,这扇面竟不是皇城里的玩意儿呢,瞅着竟像真狸猫儿活过来。往常绣娘们只知道一味图个吉利吉祥的,进上的绣面儿也都是些锦绣啊牡丹啊,针线功夫是好可难免看腻了。这个倒好,前儿个奴婢给太后打风,老眼昏花,还寻摸怎得太和宫里多出只狸猫呢。”

皇太后摇摇头笑话她,瞧着廊桥回转之处的妙龄女子。那女子身着浅樱色的苏绣襦裙,光洁的小脸儿扑着鹅蛋胭脂,鬓角长长的发丝被微风搅得稍乱,美轮美奂。只听她笑声悦耳,是个性子活泼的丫头,不时催促屏风后的丫鬟们递上鱼食儿,再捻着指尖将鱼食儿撒入瑶池。

金瑶池中原本养着各色珍奇的锦鲤,夏时怕鱼儿痴肥不好观赏,故而每条鱼儿腹中空空。这会儿子池水纷飞,卷起阵阵涟漪,少女微微一笑,踮着脚尖又捏了几颗。

远处几个小公簇拥着一个大公快步而来,将一木匣子亲手交给太合殿的掌事太监刘公公。刘公公双手捧着宝贝到了太后面前,打了个千儿道:“禀太后,这宝贝请回来了,太后可要现在过目?”

“你懂个什么?油嘴滑舌的,还不快给哀家看看。”知道刘公公是逗她开怀,太后也赏面子,脱了西番进贡的护甲亲自去拿那木匣,“这支珊瑚佛手莲花簪可有年头了,先帝尚在的时候打坏过一次,重重的金子用下去还怕镶得成色不够好,没有原样子好看。再后来哀家头上的簪子步摇是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了,这一支便成了宝贝,一藏就是这么多的岁月,哀家的白发都藏不住了,看不得了。”

“哎呦喂,我的老祖宗呦。太后若是看不得那奴才真不知道谁还能看得了,这簪子就是现下也没几个能撑得住场面的女子能戴。毕竟是太后的宝贝啊,奴才看着是太挑人了。”

“得了,就你会哄哀家,嘴上抹了蜜调油。”太后缓慢将那木匣打开,几段伴着木鱼与佛经的回忆就如烧着的檀香烟袅袅升起。匣子里是一支早已修好的金簪子,稀奇的是那野生红珊瑚竟是长成了佛手的样子,静静地镶在了簪头。红珊瑚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红珊瑚佛手中又镶了个红豆大小的金莲花,简直巧夺天工。

“太后……”老嬷嬷将扇子收了去,摸出苏绣的帕子抹了眼角,她是当年跟着太后出嫁的陪嫁丫头,自然晓得自家大小姐的心事,“大师已去,这簪子还是收着了吧,睹物思人怕是要睡不踏实了……”

皇太后将那簪子放于手心暖了一暖,眼神远远地飘到那喂锦鲤的女子身上,威严正色道:“哀家是时候动动这把老骨头了。去吧,将重阳候府上的苏雪丫头叫过来给哀家请安,哀家也有话要问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位的留言收藏都是动力啊!谢谢!

第19章、第十九章

苏雪,重阳候苏氏的嫡孙女,太子伴读苏青松之亲妹。这孩子落地之日重阳候爷就欢喜难耐,家中好儿郎不缺,终于得了个嫡孙女,故而特特开庄放粮,乐善施粥满满待这孩子足月,为她积福呢。如此这般慈悲为怀的名声便流传开了,更有高僧前来,专为府上小小的女娃诵经。一来二去这孩子就结下了佛缘。

听刘公公传太后的口谕,苏雪伸手将几粒鱼食儿扔进了瑶池的水里,朝着大公一福:“那就劳烦刘公公带路了。”

瑶池边上早先搭了一处花亭,周边种下了各样兰花,极尽灿烂。因为太后喜爱在这处观景,刘公公便命人将花亭四角放置了仙鹤童子佛笼,时时供着佛香,烟雾袅袅。

“臣女苏雪见过太后,太后金安。”

“起来吧,坐哀家眼前来。”太后手中拨着一串翡翠佛珠,声音难得这样慈爱。前阵子太子为讨好她进上一本经书,赶巧了正是与自己颇有佛缘的大师亲笔。大师早已圆寂,这经书恐怕再难寻得了。

看似祁谟只想和生疏的祖母讨亲近,实则不然。此局乃是一串连环窍,破局之人正是上一世的太子妃苏雪。

苏雪并不同于寻常女子,虽说重阳候府上下都娇宠着这位大小姐,可这孩子自小便不喜好女红朱钗,也不好诗词书画,偏偏喜爱往侯府老夫人的佛堂里去,时时听经时时敬香,当真是个有佛缘的妙女子。

起初老侯爷还拦着防着,生怕这孩子性子孤僻了,往后不喜热闹只能一盏青灯为伴。后来看实在拦不住,夫人就给支了个招数,既然府上与大宝殿的大师交好,干脆送苏雪丫头每日去那处听一听佛法也好。

而这位大师,正正好就是那位与太后颇有渊源的高僧。上一世苏雪曾与祁谟说过此事,时时感叹大师一世清苦,眉间时常挂着一份沉沉的哀愁。那时太子已经封王,诸事无力回天,但ji,ng明如此祁谟只从苏雪只言片语里听出了一段不能大白于光日的天家秘事。

恐怕自己那皇祖母还未出阁前就与大师相识了。

这回重来一世,若要得祖母相助必攻其弱势。皇祖母手段强硬,斗倒了的人恐怕叠起怨恨来都是罪孽滔天,唯有这一事才是她的心魔,一个苦苦的情字困住了她一生一世。

那日祁谟召唤苏青松殿中一见,两人都不好决定是否走这一步,最后祁谟硬是求他先将大师的亲笔请出来。待太后疑心问起他时,祁谟也是把话说了个半圆,只供出苏青松一人,并未提及苏雪半字。皇祖母是何等聪慧的人!若直接将苏雪供出来恐怕于大计无用。可这人啊越是聪慧,越只相信自己琢磨出来的事,祁谟就是算准了皇太后的性子,才将苏青松求来经书的事当个由头递过去。

等皇太后隔日召来苏青松一问,青松再将自己小妹常年与大师求取佛法的事情说了,太后念及大师非常,必定会召这苏雪进宫一见。

无非是想多听听那人圆寂前的一举一动,解一解多年的相思之苦。

走这一步迂回的棋一是得了皇祖母的好处,二是祁谟真真为苏雪谋算呢。如今太子还未起势,若皇上旨意下旨赐婚必定无力抗旨。可若要他再娶一回岂不是又害了苏雪一次?剑谱中有一招式,若此时人在弱处则无须迎上剑锋,免得鱼死网破,而是需借力使力,以力渡气。剑上的杀招放在宫中也是同样周旋,既然他无法与父皇抗衡,无他,只需给苏雪寻来一个硬得过父皇的靠山即可。

只要这个靠山不倒,若父皇的圣旨秉雷霆之势而下,祁谟也可向苏青松担保他小妹的事无需担忧。

嬷嬷抿着帕子,到太后耳边暗语道:“嗯,是个好丫头,奴婢瞧着这身规矩兴许沾染了大师的佛缘,颇为顺眼。”

皇太后朝苏雪伸了伸手。苏雪那丫头机灵非常,连忙起身坐到太后赏的梨花木藤椅上,如同寻常人家的祖孙同乐一般。

“太后可是赏花赏倦了想听臣女念那佛经?”重阳候一族祖上皆忠烈,苏雪和她哥哥苏青松在长相上随了老侯爷,虽是女子却双眼炯炯有神,眉目中洒着一股高门氏族的英气。

这点子英气生在女儿家身上太过豪迈,但许是苏雪在佛前久了,沾染了不落世俗的清冷,倒显端庄大气足足的。

“你这孩子应当多与诰命小姐家走动走动,别老陪着哀家这老婆子念佛。佛前青灯枯冷,哀家不觉得闷,你年岁还小,不应老拘着自身。”经此几日皇太后当真是喜爱这丫头了,一开始只是想从苏雪口中问出些大师的点滴,说来也怪,这孩子年岁小,可与大师佛缘极深,一桩桩的琐碎事无巨细地记着。

就连那敲打木鱼的端坐样子,像极了曾经说讲佛法的大师。

“太后心疼臣女,可这话不爱听了呢。臣女素来近佛,从前在府里只有小小的佛堂可以去,除此之外就是去大师那处听听佛法了。”苏雪生了一张鹅蛋小脸,让人怪亲近的,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摸桌上的佛手柑,“大师弟子众多,臣女也就偶尔能在大殿里蒙着帕子听上几句。再后来大师圆寂,臣女也是许久没有这样心悦了。”

太后点着她的脑门儿朝嬷嬷笑道:“瞧瞧这孩子,当真是佛根至深了。只是这性子太过清冷了,不好,像这样的好年岁就该多出去走走,到底是女儿家,找个好儿郎才好。”

若是别家小姐听了这话,又正巧是初懂人事的年纪,必定要面红耳赤,扯着帕子不啃声。待红晕从脸颊褪去再点头称一切尽由太后做主。擅自打听儿郎之事乃是犯了闺阁中女儿的大忌。

苏雪面子上不作过多推辞,跪倒在太后膝下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说道:“臣女这一世本是应当常伴孤灯之下的。自臣女懂事起便觉得佛龛之下方能清净。大师圆寂前曾说,他这一生终究是没能参悟,舍不掉的太多。本是凡夫俗子不得出世就当入世,心魔不解长愿难了,唯有一心人……臣女愚笨,听不懂大师的话语,但也只愿求那一心人而已。”

青山黛的娥眉一蹙,太后的指尖微不自知地动了两下,心口犹如洪钟响彻云霄。一心人,唯有一心人……那年她已定下婚事,就要嫁与天家,永生永世将年华埋没在宫墙里。本是为了寻求一片清心到大宝殿求佛,谁知竟遇上了这辈子无法释怀的一心人。

大师虚长她十岁,出家之人自然可以接见女眷。年芳十四的太后当年便将心停在了那日,她也怨过,既然上天已安排了她往后的路,为何要将这样的男子叫她结识?可怨过之后竟然还是喜的,宫中日子难熬非常,大师那时候也就是个小和尚,每每想起大师的眉目,还是妃子的太后就觉得这样活着也还是好的。

终究是上天作孽啊。一边是待嫁的闺阁少女,一边是恪守清规的僧人,两边都动了心,却只能往死里憋着。天下之大竟没有能容下他们的一山一水,一村一落,终究是心魔了。

“好一个一心人。”太后怅然所失道,自己与大师这段说不得的怨缘注定是今生业力了,怎能再看他生前的俗家弟子误走老路,“好孩子,既然你有心,哀家便成全就是,绝不将你盲嫁了。重阳候府一门忠烈,如今几位皇子又正是……”

“太后轻看臣女了。”苏雪自小耳听大哥所言,知道天家的日子难过,如今四位皇子正蓄势待发,大有厮杀血腥之兆,自己本就没有嫁人的心思,更不要说嫁与皇子,故而急急说道:“恕臣女直言,苏雪虽是女儿却志不在此。掌礼仪、佐典籍,常伴太后与佛前,了大师一段心愿,足矣。还望皇太后成全!”

“莫非……你想做女官?”

“愿太后成全!”

皇太后的手指一僵,险些以为见着了曾经的自己,愕然却又欣喜,忙说道:“罢了,到底是大师教过的好孩子,是个懂事的。女官之路遥遥,来日方长,先起来吧,坐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再好好看看。”

“谢太后。”

苏雪不卑不亢地低头谢了恩,到底是侯门嫡女,规矩一点儿挑不出错来,更是得太后欢心。自小常伴佛前,久年吃斋行善,致使苏雪这丫头穿着极为朴素,若不是进宫要些悦目的好颜色,断不会穿这样娇嫩艳丽的裙衫。一头乌黑的青丝随意绾了个垂鬓分肖髻,那发髻间只cha着一根白玉簪子,通体透亮的,实在不是太好的玉石。

“这只簪子,是哀家曾经喜爱的,也是最珍贵的。你这孩子与哀家有缘,又有佛缘,哀家今日便将它赏了你,望你不负大师的心愿,这一世能得着自己的一心人。”太后眼中一片慈悲,又有怜悯。

苏雪低了头过来,那支藏了二十个年头的红珊瑚佛手金莲花发簪,从大师手里过到了太后头上,经历了被摔毁被修补,如轮回一般,终于又被人重新戴上了。

土路泥泞,下过雨后更是难走些。但好在已有人用石板搭出可以落脚的石路。廖晓拂揣着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小凉庄子里面走。他已几年未曾回来过,庄子一家一户仍旧稀稀落落。少有几个过路人与廖晓拂打个错身,稍稍一瞥,只当他是个在外长工的寻常小厮,长相清秀了些,面色慌张,怕是想家想得狠了。

确是这样,廖晓拂的确想家想狠了。娘亲被她娘家的舅舅带人来拽走的时候他还不记什么事,再往后大哥也进山了,长姐廖贞便扛起这一家子孩儿的养育大任。现下他在太子这处日子过得好了,殿下又赏了银钱,不知大姐婚配与否,可有自己的孩儿了?那姐夫与她是否相敬如宾,是否不嫌弃长姐过门儿还拖着弟妹?

怀着这般心思,廖晓拂往记忆中的那棵老槐树快步走去。他家的屋子是大哥卖身给采参人的时候盖的,只有两间毛坯,并一个黄土胚子搭成的小院儿。碍着廖家没有能做主的当家人,平常的好地是轮不上,只能紧紧挨着那棵四人环抱的大槐树建下,算是小凉庄迁过来踏实落了脚。

那棵老槐树那般高大,小时候他与长姐、大哥和二哥一起环抱才堪堪将它围了一圈。

眼瞅着老槐树近在眼前,廖晓拂换着步子跑起来,心间像揣着一只鸟儿。房子还是那两间,黄土胚子的院墙倒是高了,好几处漏洞被稻草糊泥巴填上,看着刮风也不打紧。

这活计定不会是大姐做的,难不成阿姐嫁了个有手艺的老实人?廖晓拂心中猜出来几分,朝着那扇魂牵梦萦的木门使劲观望,恨不得看出一位身高体壮的庄稼汉,肩上扛着与大姐几分相像的孩儿,一手牵着自己那贤惠温婉的发妻。

眼看着就要跑到地方了,木头门吱嘎一声开了个缝儿,随即出来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条修长,穿一身粗布麻衣,腰间缠着一条白布。

这是戴着孝呢!

廖晓拂愣在门外,认不出这男子是何人,却又似曾相识。那男子正挑了水出门,见着一身青色小袍的廖晓拂也是愣了,两两皆不说话,沉默不语。

不多会儿那男子的眼光停在廖晓拂脸上,似乎终于肯认出那颗泪痣来,挑水的木担哐当一下摔在桶子上,打翻了两桶水。

“晓拂?可是晓拂?可是小弟?”男子忽地认出他来,嗓音高昂,向前跑了两步便拿住廖晓拂的肩膀细细看起来,生怕错认了。

廖晓拂起初不认得他,怕了似的缩起脖子来。可这人的面孔虽然印象不多,张口那声音真真叫他耳熟,不消一刻就鼻酸起来,万分委屈地扑进那人怀中。

“大哥!你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

第20章、第二十章

廖子孟是家中最大的兄长,廖晓拂进宫那年他还在马耳山里采参,愣是没赶回来,此事是他心头遗憾。六年过去,当年一走便杳无音讯的小弟忽然出现在家门口,堪比一道惊雷,炸得廖子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晓拂,大哥的晓拂啊!”

廖子孟在山中极危险的密林处采参,与野兽相搏,看着ji,ng瘦可力气却大,紧紧地搂住失而复得的小弟,泪珠子在眼眶里满满打转,硬是没掉出来。他当然晓得自己这幼弟是被怎样折磨了,身子失去了什么。可又因常年在山里不与外人交接,肚子里的血泪话一句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搂住自己的弟弟就不想再撒手让他回去。

“大哥,松些,松些力气,我憋着了。”廖晓拂扑进廖子孟胸口这一场哭,被搂得紧了便喘不上气,小声说道。

“是了,怪大哥不好,是大哥没本事,才叫人将你……”廖子孟不想戳他心事,狠着抹一把眼泪,将话咽了下去,拉着廖晓拂就往院子里走,“快!快和大哥回屋说话,大哥给你烧饼子吃!”

“嗯!”

廖晓拂揉着眼睛使劲儿点头,被大哥牵着往熟悉的小院儿里走。先是迈过一道残缺的门槛,进了院子就见院角站了一个弯着腰撒草籽喂ji的小丫头,那小丫头也先是愣了几愣,被大哥吼了几句,扔下簸箕磕绊着朝这边跑过来。兴许是刚开始梳头,绾了个并不规整的丫头髻,跑一跑就松散开了。

院子里好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屋中的人。又见一个书生样的人掀开门帘,抱着的竟是个还不到大腿高的男娃儿。那小书生比廖子孟更认得廖晓拂,放下怀里的小孩儿惊呼一声,叫出了小弟的名字。

“晓拂!当真是你!”廖玉林多年深入浅出地做学,力气比大哥轻上许多,自然抱住小弟时候也不那么生猛,“该不会是做梦!二哥托人送家书可有收到?日日夜夜盼着你能捎封家书回来,真没想到还能把你盼回来!小妹呢?快过来叫人!”

刚刚喂ji那个小丫头必定是廖依依了,三哥走的时候她不懂事,不知道廖晓拂这一去是做了什么,故而没有那么多心酸的泪水,只知道往常哥哥们经常提起的那位三哥回来了,忙挤上前来,踮着脚尖去够廖晓拂的脸。

“三哥哥好!”

“好!都好!小妹都梳头了!”

廖晓拂早已说不出话来,抱着家人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重逢之喜将他的心智都搅迷糊了,早早将宫中的九死一生忘却脑后,拉着哪一个都不舍得撒手。过不会儿膝盖忽地一热,有个什么趴到腿上来了,低头一看,竟然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这……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是……这是大哥的孩儿。”廖子孟二十不到,皮肤有一层常年跑山的黝黑,不过倒将他与二弟三弟的长相区别开,没那么女儿相了,只是脸上一窘,低头摸了一把孩儿的后脑,“文武,快叫人。”

那小娃娃不知看谁好了,只觉得家里从没这样热闹过,也学着廖依依的模样叫了一声三哥哥。

“这孩子……叫什么三哥哥,这是你小叔叔!”廖子孟将孩子抱起来,眼底一片暗沉,“这是大哥的孩儿,如今快三岁了,就是笨了些,说话也不太会,你二哥教着呢。大哥我不懂诗书那些,只会做活,还是玉林给孩子起的大名,叫廖文武,算是盼望他日后文武双全,看他造化吧。”

“大哥……大哥可是成亲了?怎得没见过大嫂?”廖晓拂一听,更不觉得这孩子愚笨,只觉得乖顺,连忙抱过来亲热,在脸上贴了又贴。太监大多是喜欢孩子的,因为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儿,哪怕是再狠的大公对孩童都手软几分。

“你大嫂是我在马耳山的山涧道中救下的女子,家人带着她一路逃难过来,路径这处糟了山匪,爹娘都被害了……她也被歹人玷污了清白。我可怜她无依无靠,家中又遭难,将她带回家里救治……那是个好女子,看我一人带着弟妹,家中无人c,ao持,便愿意留下来嫁与我。到底是我命中不该有的福气,生这孩子的时候她便撒手去了。”

廖子孟朝屋内供着的线香一望,那里立着一个并不金贵的牌位,上面刻着一排小字:吾妻戚氏闺名莹生西莲位。廖晓拂定睛一看,这字必定是大哥亲手刻上去的,书写牌位的规矩尽是不对,却饱含夫君对亡妻的一片深情。

再往旁边看,怎么还有一个牌位?廖晓拂只是扫了一眼就瞪大眼睛,连气都不会喘了。牌位上还有些什么字已然模糊了,只看其中赫赫然然刻着两个千斤般重的字,廖贞。

大姐?大姐竟然……死了?

太子换过一身三品侍卫的锦衣,腰间佩刀,高束着额发,英姿勃发。侍卫锦衣没有太子长袍那样宽松的袖摆,袖口被束带系紧,故而将打破的手背全露了出来。方才放出去打探庄子消息的侍卫已然回来了,护在太子右侧,一边行走一边细细道来。

“殿下猜得不错,打听消息的弟兄回来禀报,说这小凉庄确确实实是从马耳山西侧整村迁过来的。并不是碍着了什么河道,而是西边的盐运司副使看上了山底的风水,私自买通了县丞。那县丞拿了不少好处,干脆命人宣扬碍着了河道,将小凉庄的人从那边撵了过来。”

“一个正五品,再一个正七品的文职,竟然敢在皇城脚下故弄玄虚?”祁谟从没走过这样泥泞的路,时时注意着脚下,感叹此处苦境。

“这……殿下有所不知。”那侍卫一身劲装,脚下生风,此人便是上辈子送太子最后一程的侍卫,名叫张广之。祁谟念在他上一世的善心,这回早早将他收为己用。

“有何不知?”祁谟问道,心里已经打起盐运司的主意。若要复起必定先有财库,修剪人脉、建立暗桩、收兵买卖的,哪一项都是真金白银的拿出去花的。

“既然殿下问,那臣就直说……虽说这地方离皇城不远,可越是偏僻的民村民落,地方衙役越比圣上口谕更有威严,只因为山高皇帝远的偏僻角落全靠着父母官吃粮,无人敢反。”

“甚好,盐运司这人你再派人去盯住了。可还打听出别的?廖姓人家到底还在不在了?”

“在的。臣知晓殿下是在打听廖公公的身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臣探听到廖公公家中确实有两位兄长和一个妹子,却没有他提到过的那位阿姐。”张广之远远支开身后的侍卫,暗声道:“臣又去别家打听,才知道廖公公实在可怜了。每年都有人家将养不活的孩子往宫里送,殿下可知道这和杀子如同一般。宫里的小公公多得跟金瑶池的鱼儿似的,死了又怎样?殿下见着死了几百条锦鲤可曾掀起什么波浪了?”

一听这个祁谟心里不悦了,扶额瞪了张广之,这侍卫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直,死不死的话老是不忌讳。

“啧,让你说正事,你聊什么鲤鱼!小福子家中到底如何了?”

“殿下赎罪!”张广之用手指暗地打了个千儿,继续说道:“那年收孩子的人牙子来,廖家本是二小子要去的,就是廖公公那个二哥。那二哥是心疼弟弟,谁不知道从宫里扔去乱葬岗的小公公每日都有,故而没知会一声就要走。只是廖公公是个人ji,ng儿,那年廖玉林已经过了科考,是秀才生了……其中的关窍臣也打听不出来,反正廖公公是顶了他二哥的份,连夜跟人牙子走了。”

竟然是这样!祁谟双手同时一紧,原以为小福子是万千不愿被家人逼迫的,怪不得他说自己是甘愿的。

“他那大姐去何处了?可是嫁了人家,还在不在庄子里?”祁谟知道小福子心系阿姐,急忙问道,若是能将她安置好,那小东西也就不再抓心挠肺地七上八下了。

“殿下,这、这实在是得瞒着廖公公啊,庄子里的老人说廖家好几年前去了一位女儿,臣猜想……恐怕就是廖贞。廖玉林急着净身入宫恐怕也是想给大姐筹些药钱。那年廖贞得了百日咳,这百日咳是富贵病,大户人家的女儿得了养着就好,都是累坏了心肺的苦命人才不得医治。带廖公公去净身处的人牙子就在庄子里,说半净能拿十两,全净了……就是一点儿不留的能再多给十两。说好能拿回二十两白银的,最后不知怎得,人牙子说廖家小子割了……割了东西差点死在里面,又花了他好多药钱,故而只带回来了几两。想必廖公公的阿姐就是那时候去的……”

“这样大的事你不早说!”

祁谟心道不好,直想给张广之一拳头算了。这侍卫当真是傻,回话也不知道挑拣要紧的说。怪不得陈白霜多疼他一些,怪不得廖晓拂伺候他的时候连解手都不敢去,怪不得那日在床榻上闹他竟把那孩子吓住了,现下这些串起来倒是全想通了,只因为他和寻常太监不同。

他的身子是全净了的。

料想这几年小福子在宫中吃苦也是念着家人熬过来的。他说宫中当职不满几年不准通家书,想必是不知道大姐已经去了。今日他满怀欣喜地奔回来,再叫他知道自己当年多吃了苦也没能将阿姐的命赎回,岂不是再要他半条命!

至于那人牙子,祁谟狠狠咬牙,必定轻饶不了!

“殿下当心脚下!”张广之知道自己嘴笨,跟着祁谟一通疾跑,远远便看到一棵大槐树,院子敞着院门,里面站着几个人,围在当中的不是廖公公是谁。

祁谟心道不好,必定是来晚了,直接不管不顾地冲进院里。十几个三等侍卫跟着太子涌入,一时间黄土小院儿蓬荜生辉,挤满了锦衣护卫。

“小福子!”祁谟顾不上其他,直接将人拉进怀里。他伸手去摸,这孩子竟然未哭,一向爱哭这时候竟然未哭,木然然的,怀里像拥着个没感觉的人。

廖晓拂漠然地抬起脸,脸色惨白,只是一呼一吸都重重的。他手里举着一个木头牌位,一句话也不说,痴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刻字,仿佛是个冷到极点的人,身子瑟瑟发抖。

“你若想哭就哭吧。”事已至此,祁谟不怕他哭,就怕他不哭了,经此一事这孩子到底是一日长大了。这般逼到绝境都不曾落泪的绝望样子,像极了那年的八千岁,叫人心中狠狠发疼,发酸。

廖晓拂像是躲在祁谟怀里可魂魄已不在这里了似的,只留下一个空壳。半晌他才松了口,下唇浅浅地一道口子,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殿下。”廖晓拂把那牌位拢在心口,却怎么都暖不起来,抬头看着祁谟,自言自语道:“阿姐不在了,我却不知。”

必定是那人牙子扣了银钱又断了消息,还以为廖晓拂活不过几个春秋,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了。祁谟从没像此刻这般如此渴望权势与皇位,若他有滔天的权势才能保住身边这人一世无忧。

“莫怕。阿姐不在,孤还在。”祁谟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贴着他薄薄的耳廓说道,也是给自己加上了一道命符,“你我受过得苦,从今日起,孤都要讨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可爱提出百日咳是否能致死的疑问,豆酱动笔之前也查过资料,特特解答一下~

古时百日咳一症又称“天哮”,因其染病原因不详。并非是绝症,三个月内看病抓药不会死人的,所以放在有钱人家就不是太大问题,遵医嘱养病啥的。

现在已经有了百日咳的疫苗,所以成年人接触不到其病毒,五岁以下的幼儿发病就医后即可痊愈。古时没有疫苗,老年人与体弱者皆会受到感染,病发后不治很大几率转为肺炎或脑炎,死亡率很高。

之所以安排廖贞患百日咳而不是肺痨,是考虑了环境因素。若是百日咳,家人只需凑够足数的银两抓药就不会死。这也是廖家无路可走才想去赚这个净身钱的原因。若是初始就诊出肺痨,那药钱就不用破费了,不仅治不好,人还要抬得远远的甚至生生埋掉,以免传染。

谢谢小可爱认真提出问题,么么哒。

第21章、第二十一章

廖子孟不识宫中的锦衣,只知道先将弟妹护在身后,急忙将三弟从那人怀里扯出来,呵斥道:“你是何人!莫要以为家中无人做主了!休要仗势欺人!”

话音刚落,几把银光闪闪的佩刀就撂在了廖子孟的后颈上,随时能挑破皮r_ou_,将他怀里的文武登时吓哭了。

“住手!”祁谟急急喊道,“不可伤了廖公公家人!”

廖晓拂被太子一嗓子喊过神来,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家人,实在不知劝哪一边才好,两边相看,皆是不舍得。自身在宫中混迹多年,早已练就一双好眼色。端看太子换了衣裳廖晓拂就猜出殿下必定要瞒着身份呢,但又不晓得该如何开口称呼。故而小嘴张了又张,只往大哥身边靠了靠。

“大哥莫担心,这些人看着像是官爷,八成是来找三弟的。”廖玉林连忙上前圆场,疾如闪电。起初他看着官爷佩刀来势汹汹,心里一道不好,怕是三弟随贵人出宫,想家想狠了便私自外逃了,现下他家主子丢了人、面儿上过不去,执意要拿他回去呢。直到为首的那人急急喊着不可伤了廖公公家人,廖玉林心下一动,一块大石落了地。

这人确是来找晓拂的,却不是来捉他。

好一通的喧哗,张广之护主心切,弯弯的刀刃都贴到人家喉咙上了。被太子拦下便收刀退下。祁谟周遭围着侍卫,廖晓拂的为难落入他眼中,看了个明白。故而豪迈地握拳一拜,道:“诸位莫怕,在下乃是太子殿里的侍卫,免贵姓齐。太子见廖公公久久不归,怕是遇上歹人耽搁了时辰,故而命在下带弟兄们来探探。”

廖晓拂脸上的为难这才一闪而过,急忙站出来,咬着牙根儿叫人:“是了,这位是……齐、齐大哥,在宫中对我颇为照顾,也是像哥哥一般的……我就是沉在大姐故去的事里,忘了时辰,劳烦齐大哥跑这一趟了。”

“这样……是我见识太少,性子太急了。”廖子孟恍然大悟,讥讽自己几句,也握拳朝祁谟拜回去,“多谢齐大人照顾我这弟弟了,我这个大哥当得不好,还望齐大人对晓拂照看多些。他是年岁小了些,可万万不会有害人的心。我是个山民,宫中的事一概不知,若是小弟惹那太子不痛快了……只求齐大人还能帮着解围几句。”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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