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一人出宫?恐怕祁谟是绝不放心的。“怎么?这样想家吗?”
小福子点头,用指尖将那碟子上的糕点碎渣一一捏起来吃了,恐怕多年未回是真想极了。
“若要出宫不难,只是太子陪你都见过师父了,你也得陪太子见见太师府的人。如此有依有据的出宫随孤出宫,还怕见不着你那哥姐吗?”
“太师府的人?”廖晓拂暂且把碟子放了,不解问道。皇后母家的人?太子这是要回去?
“是啊,有位故人,孤也想去看看呢。”
呵呵,可不就是赵太师府的人。这一回重活来过,除了找廖晓拂,恐怕下一位就是要找那个人了。攘外必先安内,唯有把上一世摸不清的事弄明白了,身边的眼睛耳朵清干净了,才能将害过自己的人一个个拔掉。
四哥啊,别来无恙。
几日后太后借着毒日骄阳赐下赏酒宴,选在了日落后的金瑶池边。皇上近来不怎么出养心殿,行宫也仍在修缮,怕太后恹恹没有好食欲,便吩咐各宫各殿的主子们无故不得推脱,必要摆出个十全十的场面逗太后开怀。
就连盛荷苑的二皇子都带人来了,远远地入了席。祁谟与二皇子交情不多但似敌非友,远远点头不语,各自作罢。
这样的宴自然是由大公跟随,祁谟将殿中交代给玉儿,带着陈公公和一干侍卫去了。廖晓拂难得有了空闲,太子不在,殿中又无事可做,干脆和玉儿姐打个牟,领了自己的腰牌。再收拾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塞进褂子里回了钟鼓司。
钟鼓司偏南,廖晓拂顺着高高的宫墙往南走,越走越轻快,各处都只觉得眼熟。那年他才过八岁,入宫的规矩还没学完就被钟鼓司挑走了。只因为这处挑人挑得紧,急着用,到了这处一看,果然司里要的小公都是男生女相或高挑拔萃的。
说到底钟鼓司这处的宫人终究是天家的玩意儿,人挑好看了要。
再往深处走就是熟面孔了,廖晓拂难得回来,司里的守卫也不难为这样的小公,收了他几点子碎银就放通行了。
还没踏进他住过的甲字院,就听那阵咿咿呀呀调嗓子的戏腔飘出来了。
“将军长安不卸甲啊,御剑点眉砂……江山与共清明月啊,惊鸿一瞥,人面桃花,依人两牵挂……”
“六哥!”廖晓拂提起褂袍快步进去,戏声一停,从小院儿里钻出个人来,照直朝小福子去了。
“是老九回来吗?”那人看清了便跑起来,倒是给廖晓拂撞个满怀,将他拦腰抱了起来,“哎呀呀,当真是你,快给六哥好生掂一掂,看长r_ou_了没有。”
这人便是陈白霜口中的鸳儿,排行老六,小福子叫他六哥。六哥宫外的娘亲姓陈,原是个江南名角儿,扬州戏班子里唱花旦的台柱。当年芳心二八错信了人,还未进门就怀了李举人的骨r_ou_。那李举人也并非无心,执意要抬陈氏进门。奈何陈氏身世卑微是个戏子,又怀着身子,只能做妾室。
虽说前有婆婆刁难,后有举人娶正妻,但陈氏带着孩儿并未吃什么大苦。直到李举人病去了,陈氏悲痛得也跟着去了,留下的孩儿却糟了劫难,没过半年便被大娘打发出来,转手卖给了人牙子。
那孩子从此便去了父姓,改为母姓,名叫陈鸳。
“还真是长r_ou_了呢!师父那天去了太子殿,我就猜是为保你去的。”陈鸳也是个女儿相,兴许年小时沾了梨园戏,娘亲又是个名角儿,祖师爷赏饭吃给了好嗓子和好身段。他虚长小福子三岁也高出不少了,可声音就是不变回来,总细细飘飘的。
廖晓拂自小和几位哥哥长大,现在就剩下两个了,自然格外亲热。他从陈鸳身上跳下来,拉着手就往屋里走,边走边解衣衫。等进了屋直直将小包袱一放,摊开全是别人赏他的物件。
“果真是和尚多的庙大啊,太子殿的碎银子都够咱这儿喝一壶了。”陈鸳的样貌随了娘亲,若是个姑娘恐怕要被指着脊梁骨骂狐媚子了。似乎是知道自己脸好命苦,陈鸳自小就爱和男儿厮混,常常被陈白霜拎出来打手心,和廖晓拂更是没大没小,一下子将他压在被子上了。
“痒,六哥,痒着呢。”小福子笑着躲,没一会儿两人的衣衫都扯开了,兴许是睡在一张床上长大的小公,廖晓拂不觉得有什么,他也看着六哥好看,比皇上生辰那日从外头请戏班子的名角儿还好看呢。
等闹够了,陈鸳在上头支着胳膊看他,忽地咬了一口鼻尖,骂道:“小没良心的,往常六哥怎么疼你都忘了?几个月没回来翅膀硬了不成?”
“那怎么能忘?初始是太子殿的杂务多,跑不开。还有……六哥你看,我这手伤着了,六哥……”小福子急忙把手伸过去,原想显摆一番这是太子亲自找人给他医治的,却忘了老六的脾气。
“哪个泼皮伤的!他娘的!”陈鸳撒起泼来都比旁人耐看,头发乱乱披着,墨黑的发淌在身后,恨不得吃那人血r_ou_骨头一般。
“不疼了不疼了,那人不是钟鼓司的,六哥急也没用。”廖晓拂摆摆手,也跟着坐起来,两个小公公敞着胸怀,你看我、我看你,又说:“六哥,你看,这是……这是殿下找小师傅给治的呢。”
“哼,你这胸脯里面除了太子还有六哥吗?小时候哪一次不是我陪着你起夜解手的?你那底下红肿了哪回不是六哥给上药?真真是吃里扒外……”陈鸳假意嗔怒,只气自己没用,不能给讨个说法,转眼看床上碎银成片,眼珠子一转又笑起来,“这也都是殿下赏的?”
小福子忙点头道:“还有殿里的大丫鬟赏的,六哥别气我只顾得殿下,我心里也记着你们呢。”
“这还差不多。”陈鸳露着个雪白的肩头在那片银白里摸索,摸出一个六角形的纸盒子,打开来果真是香粉,上好的香粉。
“亏你记得六哥喜欢这个。”陈鸳身段也好,翻了个身坐到那铜镜的前面,沾出一指头擦到锁骨上,欢喜地把盒子收了。公公们大多忌讳着女人的物件,陈鸳倒是看得开,想如何就如何。
“那是孝敬六哥的,还有给大哥的,对了,怎么没看见大哥?”廖晓拂记得牧白太医留下一些治跌打血瘀的膏药,兴许还在包袱皮里,低头就找了起来。
“今儿老大不当职,咱家哪儿管得了他去哪儿了?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个影儿……兴许又教人舞剑去了。”陈鸳忽地扫兴起来,无名指杵在那香粉匣子里转圈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咱家才不管他呢,爱去哪儿去哪儿,扫兴……”
他这一低头就来个人进屋,那人身着褐红武袍,持一把青色长剑却无半分杀气,目色温润,身量高高的。他将剑挂上南墙,闻了闻屋里的香,推开内室的门就冷下脸来,指着陈鸳开口呵斥:“你……又没规矩了,快穿上!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大哥!”廖晓拂顾不上整理衣帽,几步冲向老大,将江文成撞了个满怀。
“拂儿回来了?”老大姓江,名文成,蓬莱那边的船运进京的。旁人问他家人是否逃难走散了他也不说,是陈白霜的第一个义子。因着身量高挑又有几分英气就学了祭祀的剑舞,身长剑长,能挽得一手好剑花。他性子最沉稳,最看不得六弟胡闹,再看老九一身凌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老九难得回来,做哥哥的怎能如此……”
“得了,见着我十句有九句教训,我也是看他回来了欢喜啊。”陈鸳看似被唠叨惯了,整好衣衫斜斜走过去,也往江文成胸口一靠,埋怨道:“大哥也闻闻鸳儿好闻不好闻?”
江文成低头细瞧,只见陈鸳的发梢乱哄哄地微翘,水汪汪的杏眼微阖,争相叠加的脂粉香如同追魂番弥漫四溢着,耳朵忽地一热将他一把推远了。
“胡闹!你这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去洗洗。自己胡闹就够了,别带着教坏了老九。”江文成撇过脸去,与廖晓拂一同坐下,细细地问起来:“你在太子眼前,行动可要稳妥才行。师父过去了可好?他老人家嘴毒,往日也念着你的。太子殿里当职不比钟鼓司清闲,该用银子的地方也多,可还够用?”
“他哪儿叫够用啊,这不还往回带呢。没看包袱卷儿里那些碎银子,你怎么不问问我够不够用?”陈鸳问道,指尖捏起几颗碎银子掂量掂量,往胸前内衫里一塞就转身而去,“走了,省得有人看我不自在,咱家还不稀罕呢。”
“六哥哪儿去?”廖晓拂不知大哥与六哥是怎么了,慌忙看去江文成,他倒是没有要拦着的意思。
“不用追了,老六这阵子总和我置气,无妨,晚膳时我去打些他喜爱的酒菜,哄一哄罢了。”江文成自懂事来就将他们当亲弟弟照料,现下只剩这两个,自当多疼爱些,只是六弟不好管教,长大了更是与他不对付,久了也是习惯了。
廖晓拂点头道:“嗯,师父也说,就咱们三个了,不可再吵散了。”
江文成捋起小福子的发带,将他微乱的束发绑好了,摸着他的发顶说道:“还是老九懂事,师父过去了也好,鸳儿性子刁钻,有我看着倒出不得什么大事。你那里也好,师父他老人家不是个吃得下亏的人。只是……只是大哥听说了些不干净的话,太子近来是怎得了?莫非与你……”
“大哥慎言!”廖晓拂急急地摆手,再不说清楚怕是又要给殿下揽污名了,“这事原是这样……”
屋外房檐一角,细看瓦上有一名穿三品侍卫长袍的男人蹲守听着,细细将屋里二人的一字一句记在心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嫌弃角色多,每一位都是后面大有用处的。我们的第一对儿副cp本章出场了。
第14章、第十四章
皇太后赐宴摆驾于御花园中央的碧水金瑶池,目及之地虽不是极尽奢华,但难得共享天家之乐,图的是个舒心而已。
夜色微落,凉风飒飒,一改往日的闷热。金瑶池犹如深宫中的一点翠,绿荫环绕,奇石成荫。最妙的是那一角从鸟语花香里探出的屋檐,俏丽地扎根于通透水面一般。这方小亭就是金瑶池中的观星斋。
祁谟捏着酒盏,席地而坐,身下是一匹雪白色的西北野狼毛大氅。一名侍卫于酒席间混入,悄不声儿地立在太子身后,垂手请了小安后跪下来将方才听到看到的都一一禀告主子。
“办得好。往后但凡廖公公出殿便如此护行,间隔半个时辰就回来禀报,不得有误。”祁谟持盏将手一挥,那人又消失于花海之中,仿若不曾来过。
湖岸起风,祁谟拢了拢太子袍的宽袖,心头也是清风吹得难得的舒畅,似是十六个春秋冬夏都没这般畅快了。前几日他亲自提拔了几个得力的侍卫,恩威并施,就是怕顾不上小福子的时候能有人替自己将他看住了。毕竟太子势力未起,宫中豺狼虎豹又多。
却不想这孩子给了这样大一个惊喜,祁谟淡淡一笑,回想方才那侍卫通报廖公公与师哥们一聚,又将自己如何对他、他如何欢喜,又是如何盼着与自己独处的心事一一讲给师哥,就觉得腹中有化不完的甜。
比酒盏里的甜酿还叫人酒醉。
想想真是妙哉,这么个小东西竟让他尝到了牵挂,一顿晚膳的功夫不见就怪勾人的,怪不得上一世让大皇子扣住不放了。
哼,刚才舒展的眉间似乎被身上的热血一冲,祁谟又举起酒盏与大皇兄恭敬回敬,却怎么都看这位皇兄不顺眼,酒水也如鲠在喉,好不自在。
“殿下这酒可是冷了?叫老奴唤人热一盏新的才好。”陈白霜看出太子面色不悦,拦了一拦,端着玉托接过酒盏。
祁谟不答反而问道:“车洒水处的那公公,你可打发走了?”
“回殿下,那公公办事不利,前日已被老奴打发走了。”说话间陈白霜的眼皮未曾抬一下,好似这人与他无关紧要。
“打发到何处了?”
陈白霜低着眼皮上前一步,低声道:“今儿殿下的酒兴好,不妨瞧瞧眼前金瑶池的莲花。这莲花通体清洁,jg青叶绿,花苞繁多,无外乎是靠着池底的老泥。殿下有所不知,只要是花泥肥了,这花……方可开得动人。”
将伤了小福子的人提出来,原以为陈白霜将其杖打一顿再遣去慎刑司就到头儿了,祁谟倒是没料到此人手段干脆,竟将人沉塘了。
“孤倒是不知还有这般讲究。”祁谟忽地起了戒备,他这般手段可比王过福难拿捏许多。
见太子有意避开的神色,陈白霜明了,又道:“若只是伤了廖公公,老奴必定饶过他性命。恐怕是……殿下无意间的出手搭救反而断了那奴才的财运,不日便要将人送去别处了。”
陈白霜这话只算说了一半,却将祁谟的思虑行云流水般引活了。
“莫非……他是那一位的奴才?”
陈白霜不接话,只瞥了大皇子那边的餐宴一角,算是答了。
“办得可还利落?”
“自然是利落。老奴既已在太子殿当职,自然清楚什么人能留,什么人该去何处。”
“回去有赏。”祁谟心底大喝一声痛快,举杯饮尽。陈公公当真应了小福子那师哥的话,并非能隐忍吃亏的人。那人敢伤了他的爱徒,他便敢借太子之威将人连根拔起,可见这般以后大皇子的人是cha不进来了。
也好,多个人护着廖晓拂总没有坏处。毕竟祁谟可是见识过八千岁的,现在人还小便不觉得,再过二年,等小福子的样貌身量赫然长开了,再想不打眼地藏着终究是难办了。总要多几个人护着他才好。
等赐宴的酒水饮完了,祁谟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自己的地方。远远地望着太子殿,祁谟终于体会到将士恋乡的情怀。不再是各处眼线,隔墙有耳,而是有一处真正能够歇下心来,宽衣卧榻的地方。
祁谟摇着那把玉骨的折扇朝内寝去,他这人不爱好什么文玩,只是遇上可心的折扇便走不动,喜欢得紧了需时时把玩才行。廖晓拂恐怕回来得早,手掌也换了药,听下人通报便麻利儿地跑出来,差点儿重重撞在太子身上。
“殿下!”廖晓拂赶忙退了几步,两手端正扶稳了官帽,急急地行礼,“奴才失仪,殿下可有吩咐?可要传解酒的茶汤?”
太子用折扇敲打他帽子一下,免了礼,故意问道:“方才喝过了,还是你师父想得周到。说说方才你在孤殿里都做了何事?莫不是趁着我这主子不在,又跑去西小后院找姐姐们玩儿闹了吧?”
“回殿下,奴才今儿没找姐姐们嬉闹。”小福子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色,瞧着殿外伺候的人还远着,忙不迭地禀告:“咳,殿下,我回钟鼓司找我师哥了,大几个月没去,哥哥们怕是要担心我了。”
“嗯,回去看看也好。”祁谟放了折扇,心中一阵窃喜。虽说早已知晓小东西的去处,可亲耳听他一字一句不留遗漏地禀告又更添满足。天下之大,皇宫之大,有这样一个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陪着,当真妙哉。
想着他一停步,小福子本在后面低着脸跟着呢,便一头撞上了太子的后背。祁谟无奈地转过身,瞧他正吃痛地揉着鼻尖,又好气又好笑的。
“走路都敢不看着了?再惯着你,往后你这小刁奴可要在太子殿里横行了。”他拉廖晓拂与自己一同坐下,调笑地问道:“你师哥们可还好?说说,都聊些什么了?”
“好,都好,多谢殿下挂心。”小福子偏了偏身子,满脸赤红,两个时辰前还与大哥辩解自己如何爱慕太子,现在这样亲近岂不是要羞死人吗?好在殿下并不知情。这样思虑着,廖晓拂脸上的羞意就褪下几分,抿了抿唇,正色道:“师哥们都好,早些我有好几位哥哥,现下就只剩两个了,故而走得更近些。还有就是……”
祁谟一身的轻松惬意,顺着他的话说:“还有如何?你只管说就是。”
小福子犹豫了下,答:“还有师哥们年岁渐长,正是要通路子的时候。殿下平日里赏的银钱用不完,我就将值钱的物件都带去给大哥了。”
“好啊,你呀你呀!想不到我竟然养出个吃里扒外的奴才。”祁谟难得这样笑得开怀,随手摇几下折扇,翩翩公子一般。他还当是个什么紧要的事儿呢,敢情动了几两太子殿的碎银就捧着来上报了,再往后恐怕跟着的侍卫也可以撤了,何时何事只需自己一问,小奴才自己主动就吐个干干净净的。
不过看来廖晓拂确实是个重情义的,这一次祁谟总算没看错人。那两位师哥想必在他心中也有些分量,找时机需会一会也好。
“殿下不问问我拿了多少?”廖晓拂瞧太子笑得风流倜傥,也跟着笑着打趣。
“得了,往后拿出去的银钱有十两之多再报吧。看你这般懂事,赏你两日之后陪太子出宫。”
廖晓拂喜道:“出宫?可是能回去见见哥姐了?”
“啧啧!凡事先把主子的事放在头位,记不住当罚。”祁谟捏着他揉得红红的鼻子念叨,心中不大对滋味儿,于是又强调一遍,“你且记住了,往后千事万事皆不可超过我去,否则我便日日夜夜拿扇骨敲打你这颗小脑袋瓜子,明白了?两日后先陪孤回太师府,等事办成了自然会让你回家。”
被捏着鼻子虽说一点儿不疼,可太子的手将他把得牢牢的,小福子怕逾越了,鼻音重重的,急道:“奴才谨记,记住了,千事万事万万事都不可超过殿下。”
“罢了,不欺负你了。”祁谟见他听话也不敢捏疼了他,忽地想起一事,赶忙拢了衣袖,取出一方绸帕包住的东西塞给廖晓拂,“这是今儿从宴上拿的,你也知晓皇宫礼数颇多,餐宴用不尽的吃食皆不能私带,免得叫人捉住笑话。孤也是趁布菜丫鬟们不备才得手,既然让你当了孤的舌头,总不好让你没尝着。”
廖晓拂当下惊傻了,太子……太子这是给自己偷东西去了?解开一瞧就更傻了,这不是南橘吗?往年进贡都只供着太和宫里独一份儿,这是太后母家地界里长出的东西,连养心殿都见不着的。
“殿下用过了吗?”小福子鼻子一酸,连忙又揉起来,“奴才没有要哭,就是方才这里撞疼了。”
“我必然是用过了。快尝尝,叫你师父逮住又要罚了。”祁谟知道他要哭,便别过脸去,席间种种不快皆全数散尽了。
四日之后,太子出宫,摆驾太师府。
此时正处盛夏,帝都繁华,闹市也并未惧于酷暑而萎靡。小福子多年都不曾出宫了,听着外头各样陌生的响动难免心里发痒。却因着与天子同坐一车,师父又在车前看管马匹,便强忍住不曾动弹,静静跪着给祁谟扇扇。
进了太师府又是一阵叩头请安,小福子紧紧跟着陈白霜,师父做何样他也便做何样,好歹礼数上没出乱子。太子一早就被皇后母家的老人迎进去了,别院里各处侍卫都把守着,一副阵仗浩大的天家做派。
“眼珠子瞎寻摸何处呢?”陈白霜适时地打点他,宫中的侍从都被迎到西门别院饮茶并打赏了,此时忙了几个时辰才喝上一口茶水,“此处是当朝赵太师府,不是太子殿,出了差错咱家可保不住你小命。”
小福子的手伤好了大半,可以轻轻攥成小拳。他赶紧上来,一下下给师父轻垂着肩头,小小心心的。“小的谨记。不过师父,这太师府怎这样大?小的看着跟天宫似的。”
“你见过什么?这是当朝皇后娘娘的母家,三朝功臣之后的府邸。”陈白霜端起茶几上的小巧茶盏,光照之下竟是透光的,便抿着杯盖给小福子看,“瞧瞧,就连给下人用的都是好的。你自己掂掂,拿出去当得了一两银钱?”
廖晓拂撑着没敢接茶,虽说见不着太子,可又盼望了殿下能唤他随身伺候,故而怕人有三急误了事。“小的看着并无差别,要说好的还是太子殿里好,师父管着物库呢。”
听了这话陈白霜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停下,转过身来将小福子拉到近处吩咐起来:“这话你当着咱家说可行,当着外人说不可行。师父知道你对太子有心,但也要管着你一句,身子吃过苦可人不能矮了,切莫因着殿下宠你几日就骄纵。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必要先在心眼儿里过上几遍。”
“小的明白。”廖晓拂悄声地回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己那点子事儿如何能瞒得住?现下自己与太子同吃同住,恐怕师父早已当自己被殿下收用了,故而不愿看到太子宠他如禁脔一般。
这个当口太师府上的一位白发老仆从月亮门穿过来,身后跟着四位寻常家丁,腰上挂着的是玉牌,一见便知是太师府上的常厮。
前面的这位老仆恐怕说话分量不轻,私下奴仆见了他都毕恭毕敬站稳了,可见太师府的规矩立得是极好。
“宫人们尽管在此处歇脚,府上的婢子即刻就将饭菜酒水都端过来了,如有顾虑不当之处尽管与老奴来讲。”想来是位有身份的家仆了,目色ji,ng明凌厉却毫无仗势欺人之态,说着他在人堆儿里依次望过各张面孔,问道:“敢问哪一位是廖公公?传殿下口谕,劳烦廖公公与老奴前去,近身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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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十五章
廖晓拂先是看了师父的脸色,随后不敢耽误,恭敬地行着小礼朝那老仆人说道:“大人唤我小福子就好,劳烦带路,奴才这就随大人同去。”
那老者初以为廖公公是个掌事的大公,却不想竟是个孩子,摸不清太子叫这小奴才伺候什么,回道:“太子殿下要的人不敢怠慢,廖公公请随老奴来吧。”
廖晓拂听了话,随着老者及家丁们一同向外走,直到看见了白云麒麟祥云壁,再跟着走过几道雕砌着百福的垂花拱门,也不敢多瞧几眼,朝着更幽深的□□隐去了。
祁谟今日回府颇为当心,并没惊动族亲,也没有闹得人尽皆知。太子的车马一到便被门口的仆人接住了,几位身份高的老嬷嬷亲自引祁谟进了老夫人的门院。老太师夫人身子不便,靠在元宝枕头上望穿秋水,搂着外孙儿好一通抹泪,老太师则坐在一旁叹气不语。自己的嫡女儿在宫中过得如何了?自己的外孙儿在宫中过得如何了?千言万语皆是说不得,说不得。
管家婆子见太子竟回府了,火一般招呼满院丫头去帮厨娘打下手,恨不得给祁谟摆上几桌几宴的府上拿手菜肴才好。上一回见还是五、六年前的事儿。老夫人日日夜夜思女成疾,缠绵病榻,也就是见着与皇后眉眼相像的外孙儿才心悦几分。
祁谟哄着外祖母用了些点心,说了好一通的体己话。无外乎是叮咛两位老人珍重身子,外孙儿虽不得疼爱却也是家中的男儿,在宫中必然会护着母后。
无奈老夫人听了像扎了心肝样地流泪,当着人又不好直言宽慰太子。太师担忧夫人哭多了伤心,连忙哄住服药睡下。这会儿子祁谟才有了空闲开脱出身来,一得空就速速寻来管家爷,差人赶忙去把廖晓拂唤来。
在宫中祁谟时时带着他,是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怕这小奴离了自己便遭遇不测。太师府虽说不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地方,可母家势力根基未动,稍离开片刻理应不打紧吧。
道理比谁都明白,可祁谟就是想唤他过来,想问问他方才都做了何事,想了何事。许是上辈子两人短命太苦,生怕重蹈覆辙。
寻了一处景致优美的六角石亭,祁谟命人上了茶水,心不在焉地摇扇品茶。他的确是太久没回来了,这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曾是母后看过的,自己那深宫中的可怜母后兴许幼孩时候也坐在这儿,头上没有那繁复华胜的金钗珠饰压着纤细的颈子,而是披着青丝,玩儿着家生小厮给粘好的春燕风筝。
待茶水微微凉才听见□□远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祁谟抬眼一望,正是小福子揣着小手随管家爷朝这边过来呢。这些时日膳食不缺他,睡得也安稳,刚来时候脸上锈锈的,今日瞧着可算有了些好气色。
“殿下要找的人老奴给带来了,可问还有别的吩咐?”管家的步子到亭外石阶便停住了,几名ji,ng壮的家丁在他身后跪着,脸都不敢抬,可见此人给太师府上下订得规矩颇严,下人一律不可面见太子。
原先还当这是惧自己身份贵重,怕唐突了皇子。这时祁谟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不是嘛,太师府里还养着自己那四哥呢,下人们若是晓得太子相貌,见着四哥岂不是要送命了?
“无事,劳烦管家爷了。孤在宫中拘束颇多,放不开手脚,还是自在些好。”碍着此人是老太师的过命故交,府内上下都尊称一声管家爷。老人家倒是从不拿大,安安分分地行了礼,又命两个添茶的稳当丫头留下于亭外候着,其余的人跟着一起退出去。
祁谟看人退得没了踪影,那两个小丫头也不敢逾越,头都垂得低,背着身子只看鹅卵石的路面,心里一阵窃喜,直接招呼那人走近些。
“殿下唤我了?可要热热这茶?”廖晓拂见着太子便欢喜开怀,连忙用手去摸那茶壶,一副要给太子立规矩的姿态,当真管这管那的,“殿下有胃症,茶水凉了就不可再入口了。”
“孤热着时喝过了。你先来。”祁谟指着一旁有软垫的紫檀小几说道,“这里是母后的娘家,孤的母后就在此处长大,想必也是许久不曾回门了。”
“太子触景生情,可是想念皇后娘娘了?”
“也想不通她许多事情的用意。太师府里的规矩多了些,但人都是好的,不会害你。快与孤说说方才都去何处了?有没有闷坏了你?”
廖晓拂一怔,眼里露出些茫然神色。“我跟着师父,自然是去宫人歇息的地方。师父说不许四处打量,叫人笑话没礼数,可并不觉得闷。奴才许久未曾出宫,隔着布帘听听闹市的人声儿都新鲜。若是能掀开看一看就知足了。”
自进了太师府,祁谟脸上难得有了笑意,欢喜问道:“你那师父ji,ng明,怕祸事找上你才严管着。孤也难得出宫,时时向往平头百姓可以随意走动。这时候了,你可有用过膳食茶水?”
“没,喝了茶要解手……”
太子一听连忙将自己的茶盏推过去,正色道:“人有三急,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解手便解手,你与自己过不去有何用处!”
小福子也是渴了,恭敬地捧过太子的茶,但也就是沾了沾下唇就不肯多喝,更不肯与太子说自己身子的难处,憋得脸颊通红。
“罢了,往后你不可与自己较劲。可还饿着肚子?”
廖晓拂今生恐怕再难将这一幕忘怀,一向办事稳妥的太子在这堂堂赵太师府中的凉亭里,没事人儿一般地从宽袖中拿出个帕子来,还没等他说话便塞他手中,极尽得意,卖着关子道:“嬷嬷说这是厨娘子新蒸出来的花样儿,是好克化的。皮子是细细磨好的藕粉做的,里边儿有绿豆和莲子搅碎的馅料,故能从这月光白的皮子透出一点青豆绿,名字取得怪别致,叫玉生香。”
“这……殿下这可是又偷拿出来的?”小福子抬着下巴看他。
“啧,大胆刁奴,孤是太子,这是母后的娘家,怎能算作偷拿?最多算是……嗯,顺手罢了。”祁谟没做过的事有千种万种,却不想自己闹了个脸红。他别过脸去看亭外,只是不敢看眼前廖晓拂,每每对视之时总能看出小奴才的眼中映出的尽是自己,看得心酸。
捧着帕子,廖晓拂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吞着口水闻了闻雪白的糕,怎么也不舍得吃,卷了几层裹好又藏回胸口的内衫,小脸像是被祁谟传染了一般也烧了起来。一时一刻两人竟无话了,
祁谟掂量着自己身份,本想等着小福子先开口破局,谁想这小奴才犟得很,一点儿台阶都没给他,只知道立在一旁小声喘气。再过一会儿祁谟才虚张声势地咳了一下,终于听到廖晓拂急忙地开了尊口。
“殿下可是冷了?还是喝些热茶吧,小的叫人添水去。”
“无妨。说起来这府上景色无双,孤也不曾好好逛逛呢,今r,i你陪着一起走走也好。”祁谟趁机将方才那事翻过不谈,撂下茶,摇着扇子站起身来。
两个丫鬟福了一福就要跟上,低着头只听到太子下令:“孤随意走走,你二人仍旧守着亭子,茶水别叫凉了,回来再饮。”
廖晓拂云里雾里地跟着,一路跟着出了几道门。这府上的花草果真打理甚好,跟梦境儿似的。一路走着只觉得越走越偏,沿路跪礼的下人都稀疏了许多。
祁谟带着人兜兜转转,哪里是真有心赏景,无非是迷惑人眼。等真将下人都甩开了,拉着廖晓拂就是一通疾走,步下踩过的草还沾着刚浇上的水,不一会儿便将二人的靴面打shi了。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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