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男为作者:埃熵
第4节
看着宁王脸色微变,文以宁继续说:
“陛下垂爱,无论是皇帝的玉玺、还是皇后的凤赢芙蓉印’,这两份印信都是保管在我殿中,此事在座各位皆可印证。却不知——陛下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用了这玉玺,立下了这份遗诏?”
“皇嫂事务繁忙,许是什么时候被皇兄取了、用了,您不知道罢了。”
“是么?”文以宁笑得意味深长,“那么宁王殿下倒是说说,除了立遗诏,平日里皇上要取这玉玺做什么?”
宁王一时语塞,莫说朝中百官,天下人都知道,十年之中皇帝沉迷声色、不理朝政,奏章乃是文以宁批阅,朝务和后宫中的所有事情都是文以宁在处理。
换言之,玉玺在文景朝的皇帝眼里——没用。
“这些日子以来,江南的洪涝一直有加急文书,玉玺在我们主子殿中就没有离开过。唯一一次离开,也是前几日李氏一舞动人,皇上差人来要了玉玺,想要封给李氏‘美人’的位份。除此以外,我们主子日日两印不离手,却不知道这份遗诏上的玉印,是如何得来?”
如意也开口帮腔。
这话说完,明光殿当值的首领太监也在旁边点头,证实了如意的话。
宁王憋了半晌,勉强一笑,“这须得问我皇兄,兴许遗诏是早就立下的呢?”
言下之意,就是遗诏早就立下、并非最近,所以玉印被借出来、文以宁可能并不知情。
点点头,文以宁就等着宁王自己说出这个理由来。当着众人的面,文以宁拍了拍手,不一会儿殿外就有中室殿的宫人带着五口大箱子进来,箱子放下来,打开竟然是厚厚的奏折。
“这些乃是在御史台和尚书府存档的近三年内的折子。”
文以宁说着,走了过去,随手抄起一个折子来,笑着看着宁王:
“诚如王爷所说,这份遗诏是陛下亲笔写下、并且亲自盖上印信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对不对?”
犹豫再三,宁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好!”文以宁点点头,“王爷又说,是陛下早就立下的遗诏,是不是?”
宁王不情愿地默认,却不看文以宁。
“那么还请王爷和众位大臣看看——”见宁王这样子,文以宁笑,转身过去扬声道,“这份奏章乃是文景六年,御史侍中奏请陛下加试艳考的折子。奏折末尾有皇帝的印信和芙蓉印。”
“各位卿家可看清楚了这份奏章上的油印颜色?”文以宁自信地看了宁王一眼,“三年前的折子上,油印已经呈现了暗褐色。”
说着,文以宁扬手将手中的奏章“啪”地丢回了箱子之中,转身大步走上了殿上的高台,冷冷地环视了殿内众人一圈之后:
“王爷说这份遗诏是陛下一早立下的,还请王爷找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立下的?若是这些奏折还不够、库房还有文景元年到文景五年的所有奏章,不过我相信——”
文以宁说道这里,顿了顿,用俾睨天下的眼光看了宁王顾诗心一眼,并且给了顾诗心最后一击:
“遗诏上这么鲜亮的红色,恐怕是不需要再去找更早几年前的记档了!”
“而且今年的雨季提前,天气潮湿,遗诏上的墨迹和油印并没有干透,对于这一点,王爷你——又要、如、何、解、释?”
文以宁疾言厉色,雷霆之怒立下,更是指着六部尚书之一的刑部尚书高声说道:
“伪造皇帝的遗诏、罪当如何?刑部尚书你且给宁王殿下仔细说说!”
“意图戕害当朝皇后,罪、又当如何?”
没人见过文以宁动怒,百官吓得尽数跪下了,被点名的刑部尚书看了宁王一眼,大气不敢出。文以宁却看着宁王,虽然对方心有不甘,可是还是只能拜在殿下。
这一局,是他胜了。
文以宁勾起嘴角,闭上眼睛:十年了,他从没有这么痛快过,更将一直以来意图谋反的宁王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切,倒还真要感谢那个人——那个用芙蓉雕花龙纹象征“帝后合印”提醒他的人。
可他,
难道不是宁王身边的人吗?
☆、第十二章
明光殿外天朗气清,艳阳、微风伴着蝉鸣。殿内,却像坠入冰窟。宁王跪在阶前,百官静默无言,而阶上的文以宁,也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
事发突然,原本胜券在握的宁王,大约没有想到文以宁还有翻盘的机会。一时间疏忽,才给了文以宁可乘之机。
在听竹馆答应不再彻查皇帝的死因,无意中让宁王放松了警惕。突然相邀前来宫中,使宁王空有禁军兵权,也来不及调度。邀请百官前来,是希望有人作证。
宁王能用舒妃的事情堵住自己的口,却堵不住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
能够变被动为主动,最后破了这个死局,文以宁要感谢卫奉国——听平安和如意的意思,早在宝怜前来之前,卫奉国就已经送了不少东西给自己、看起来是在帮他。
可是……
文以宁蹙眉,卫奉国若是一早就帮着自己,为何那时在听竹馆之中、又要派人去通知宁王,让宁王撞破了自己和文舒窈的对话。
这个卫奉国,似乎有点意思。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卫奉国的时候,看着堂下百官跪的大汗淋漓、宁王也黑着一张脸不置一词,文以宁开了口:
“王爷,怎么样你也要给我一准话。我朝亲王只有你和晋王两人,晋王远在蜀中,你又是摄政王,此事疑点重重、你难逃其咎。”
他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宁王的不臣之心、始终未死。
“我……”
文以宁看宁王脸上露出了破罐破摔的表情,似乎想要垂死挣扎,可惜宁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殿外首领太监的呼号:
“芠太妃娘娘到——”
文以宁抬头,看见卫奉国扶着芠太妃快步进入殿中来。芠太妃到底是先帝的妃子,他只能起身给芠太妃行礼:
“见过太妃。”
“不用,哀家不过是先帝的妃嫔,受不起中宫皇后的大礼。”
芠太妃不知道为何发着脾气,狠狠地呛了文以宁一句之后,就匆匆忙忙走到了宁王身边,将宁王扶起来,心疼地拍了拍宁王身上因为久跪沾染的灰尘: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鲁莽行事!真是叫哀家半刻都不能放心。”
“太妃……?”
文以宁站在他们身后,细细地看着芠太妃与宁王之间的互动,宁王似乎真没有想到太妃会出现,一脸惊讶。
太妃嗔怪地哼了一声,然后这才走到了旁边捡起地上丢下的遗诏拿在手中:
“这遗诏和这孩子没有半分关系。”
“太妃何出此言?”
纵使对方是长辈,也不能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哼,他对他皇兄和你这个男后忠心耿耿,怎么会有谋朝篡位之心,若说有,也是哀家有,皇后既然有心查,为何不来查查哀家?”
芠太妃说的话并不好听,可是摆明了态度耍流氓、要护着宁王,文以宁皱眉看着她:
“太妃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伪造遗诏、意图篡位,这可是灭九族都不为过的重罪,芠太妃如今年纪也大了,在后宫之中与人无争,顶多算是一个喜欢奢华和漂亮男子的轻佻后妃,无伤大雅,定能荣华后半生。
文以宁不明白,为何现在这个女人要站出来这样袒护宁王。
“哀家当然明白!先帝死了哀家早就不想活了。”
听了这话,文以宁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叹气,让瞧热闹的百官先回家去等消息,宫闱之中的事情总是涉及皇家颜面,他不能不顾念。
待百官散尽,文以宁这才吩咐道:
“卫公公,还有如意,你们先替我将太妃娘娘送回寝殿去,我稍后就过去。”
“宁王爷,无论你与此事是否有瓜葛,这一切都由你而起。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还请你暂住永宁殿——顾家先祖早年就住在那里,东十二宫中就那里景色最好,想必也不辜负王爷尊贵的身份。”
“平安,你替我送王爷过去,帮我好好照顾王爷。”
安排好了这殿中一应诸人的去留,文以宁这才收拾了地上的遗诏,独自在夕阳西下的明光殿之中静静站了一会儿。
皇城的落日四季皆有不同,夏天日落总把整个京城染得一片深红。漫天的黄云、映着深红色的太阳,与合宫的琉璃瓦、深红色的宫墙,倒也相得益彰。
看了满眼的夕阳西下,文以宁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次,却没有牵动往日的旧疾。
芠太妃居住在堕星台附近的宁云宫,距离上元殿最近,大约先帝是想要芠太妃能够平定心性。从明光殿出来,穿过若晨宫再往东就是芠太妃的居所,远远就看见了如意站在宫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一看到他来了,如意便高兴地挥了挥手:
“主子!这边——”
这孩子还是一向如此好懂,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文以宁笑着点头,却在如意的身后看见了那个一身蓝色蟒袍的卫奉国。
今日他倒没戴三山帽,而是束了发髻。这倒是让文以宁觉得有几分新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若是换了旁的太监宫人,被文以宁这样盯着看,肯定要不好意思。
偏偏卫奉国一脸坦然,甚至还冲着文以宁扬眉微笑。卫奉国一笑,文以宁倒自己先转开了目光,带了几分自我嫌弃的懊恼,文以宁只低头、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宁云宫的门口。
“娘娘万安。”
偏偏,卫奉国还不怀好意地笑,更夸张地给他行礼。文以宁皱了皱眉头,心想此人当真是成心逗自己,于是也故意板起面孔道:
“卫公公今日怎么有空来太妃宫中坐坐?”
还带着太妃来明光殿闹事,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咱家和太妃的关系,娘娘您不是早就清楚吗?”卫奉国凑到文以宁的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坏笑着说,“您若是忘记了,咱家倒是不介意今夜挑个好时辰、让娘娘您再仔细回味一番——”
不满地瞪了卫奉国一眼,文以宁故意轻咳一声,拉着吃惊的如意头也不回地往宁云宫的正殿走了过去:这时候和卫奉国较真就输了。
可是就算刻意无视了对方,卫奉国那灼人的目光还是一路追随着他,直到他进入了宁云宫的大殿里。
因为素日里没有什么交情,到了今天相见的时候,文以宁才觉得奇怪——为何堂堂一介太妃,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宁云宫大殿之中的装饰也极其简单,乍眼看过去甚至连一件贵重的东西都没有。
“皇后似乎很惊讶?”
芠太妃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随意地邀请文以宁坐下:
“酒能醉人,而你文以宁——文景朝的皇后主子,该是天下最清醒之人。所以虽然独酌伤人,哀家也不便邀你共饮。”
想问的事情太多,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文以宁便选择倾听,酒入愁肠,自然需要有个纾解的人。芠太妃既然邀他坐下,看来是有话想要说。
“今日之事,虽然疑点重重,你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可是皇后,哀家只告诉你一句,宁王你杀不得。”
这个文以宁认可,宁王有调兵之权,朝里朝外又有党羽,现在并不是除去宁王的最好时机。而且皇帝驾崩,他文以宁只是皇后,要铲除一个亲王,并没有那么容易。
可是,现在不容易,并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宁王。
见文以宁默认,芠太妃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迷茫之间、却爆出一句,“其实那孩子也是十分可怜。”
“我不明白,太妃为何要如此护着宁王?”
宁王乃是章献皇后的幼子,章献皇后在后宫之中向来没有什么人缘,芠太妃怎么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救那个女人的孩子。
“自然是——要为她报仇!”芠太妃笑得意味深长,“都是凌家皇室的人害苦了她一生,哀家隐忍至今,甚至帮着章献皇后那个毒妇隐瞒,不过就是为了帮她报仇。”
“她?”
文以宁从未发现太妃竟然有如此大的仇恨,更不知道前朝的后宫之中有这样一个女人,和芠太妃交好,又与章献皇后、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文以宁绞尽脑汁梳理前朝关系的时候,芠太妃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把拉住了文以宁的手道:
“哀家隐忍至今,全是为了复仇。可是你呢,文以宁,你空守着这天下,又是为了谁?”
“太妃醉了,我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太妃吧。”
并不想要回答芠太妃这个尖锐的问题,文以宁起身准备离开,可是身后的芠太妃也站起身来,“哈哈”地仰头大笑,拿起桌上的酒壶来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凌与枢那个小混球的字,和哀家原是同一位师傅教的。哀家模仿起来十分容易。那份遗诏就是哀家偷偷写的,而且哀家自小懂得篆刻,宫内的印章凡哀家所见,哀家都能仿出。只是万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瞧出了破绽!”
文以宁惊讶地回头,他根本没有想到芠太妃竟然会简单承认——
可是一回头,文以宁立刻脸色大变,“如意,快、快去宣太医!”
“不用去了……”芠太妃却笑了,丢下了手中的酒壶道,“女儿泪,酒入愁肠能解千日醉。”
女儿泪?
文以宁扑过去,却只来得及将芠太妃手中的空荡荡的酒壶抢下,却只能无力的看着芠太妃带着快意的笑容委顿下去。
临了,
芠太妃带着诡异的笑容闭上了眼睛,“皇后,天命已更,就算哀家死了——后继依旧有人,这王朝的生死,哀家倒、倒要在黄泉路上看看,你、你能护到几时?”
☆、第十三章
文景九年八月廿二,皇帝驾崩,尊谥号“桓”。
古语有言:“克敌服远曰桓”,定下这个尊号是因为文以宁和众位大臣商议的时候,大家都觉得皇帝此生唯一的功绩便是登基之初、带领锦朝的大军挥师北上,从羽城出,灭戎狄的大戎国于野,俘虏了大戎十二翟王。
从此锦朝北疆安定,羽城再无外族侵扰,百姓安居乐业。故,尊为锦桓帝。
因为皇帝乃是暴毙而死,而自那日芠太妃承认伪造玉玺之后,奏事处的人就在宁云宫中搜出了仿造的玉玺,坐实了芠太妃的罪证。
不过如此,桓帝并没有留下遗诏让何人继承皇位。
桓帝生前,只有两个皇子,一个是桓帝还是太子时,仁姬所出的大皇子凌风慢,另一个是皇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凌桐舟。
二皇子深得皇帝喜爱,若非被舒贵妃从堕星台上推下摔死,第二年便可被破例封为太子。
凌桐舟已死,桓帝膝下便只有凌风慢一个皇子。
可惜……
无论是三权首领,还是文武朝臣,在论及大皇子的时候,都是长叹一声,摇摇头、不置一词。若非是桓帝正当壮年,却英年早逝,从没有人想到有一天大皇子会被议储。
甚至包括文以宁。
文以宁作为桓帝明媒正娶的男妻,众位妾室女子所出的孩子,都算是文以宁的孩子。因此,仁姬死后,大皇子一直养在文以宁处。
作为凌风慢的“养父”,文以宁只求这孩子能一生平安。
原本,宁王顾诗心算是桓帝的嫡亲弟弟,可以算作天子人选。然而宁王与桓帝的死有解释不清的关系,若是让宁王继位,外头就会流言四起、动摇国本。
“皇后主子,您看这到底怎么办?”太傅率先开口问,“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事情也总不能干耗着。”
就算被对方这么问起来,文以宁也不能立刻做出决定。若是论名正言顺,自然是凌风慢来继位最为合适,这孩子的母亲虽然不是正妻,可是却也是桓帝明媒正娶的姬妾,死后也被追尊为妃。
但是……
文以宁皱眉,若是让凌风慢继位,恐怕天下难安。而若是论谁最适合做天子,自然是宁王更合适些,顾诗心有谋略、也懂笼络人心和帝王权术。
可是谋朝篡位之人怎么可以堂而皇之的继位。
无论选那边,都不能两全。
文以宁咬了咬牙道,“众位卿家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风慢的状况大家也都清楚。这孩子本不该继承大统,可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那就依皇后主子所言,只盼大皇子能争气……”御史中丞随声附和着。
可是文以宁看得出来,其实臣子们并没有对凌风慢抱有极大的好感,可惜他们也想不出完全之策罢了。
如此,
在宣政殿议政结束之后,便请礼部和上元殿的道人们、堕星台的星官商议着择定了一个吉期,让凌风慢登基为帝。
宁王依旧为摄政王,但归宁王管辖的禁军将会分出一半给凌风慢。凌风慢年仅八岁,虎符暂由其养父文以宁保管。
葬皇帝桓帝入柯陵,芠太妃畏罪自戕、按律不能葬入皇家墓地,文以宁为了昭示新帝的仁孝,便对芠太妃所作所为不做声张,也不予计较。还是按照太妃的仪仗,将芠太妃葬入先帝和帝的妃陵。
封桓帝的所立的男后文以宁为太后,迁居西后六宫中的寿安殿。文以宁也破例成为锦朝历史上第一个,恐怕日后也会是最后一个,成为男太后的人。
而桓帝后宫中的其他妃嫔,嫔位以下皆迁居东后六宫之中,两三人合住一宫。对舒妃文舒窈也既往不咎,挪出听竹馆住进距离寿安殿不远的同心堂。
定新帝年号为“安成”,意在期望新帝能够安邦定国、成就一番伟业,文景九年结束后第二年,便为安成元年。
虽说凌风慢是他的养子,而且这孩子也着实可怜,可是文以宁也好些日子没有见大皇子了。自从入夏以来,江南洪涝的奏折一道接着一道,文以宁自顾不暇,也就少去听雪堂看望凌风慢。
如意瞧出来文以宁的担忧,便自告奋勇地说道,“主子,不如我去听雪堂将大皇子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