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了，他根本唱不出酒味，更别说体会醉酒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了。
当下，酒喝多了，两个人类也打开了话闸子。
席南得以了解到，今天他救下的这个四十岁中年人名叫范楚，是一名建筑工人。
这个时代自从经历过人口骤降后，人力就变得稀有起来，范楚干活又肯卖力，所以他年轻的时候挣了不少钱。但后来机器人慢慢普及，建筑机器人也不需要太高端，成本并不高，所以范楚就失了业，如今靠着政府低保活。
我失业之后，我老婆就带着儿子改嫁了，儿子还小，我怕他受委屈，还是把大半家财都给了老婆，让他务必照顾好儿子。
范楚打开一罐啤酒喝了起来。按理说，我该恨机器人的，是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但细想下来机器人归根结底是人类造的。是我自己没本事罢了。何况到头来陪着我老去的，恰恰是一个机器人。
陆羽接过范楚扔来的一瓶啤酒，打开来喝了一口，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叫杰克的机器人其实对你并没有真正的感情呢？
听到这话，席南心里默默吐槽这熊孩子是真不会说话。
智商高的人是不是情商都这么低？
好在范楚并未介意，反而颇有兴趣地跟陆羽探讨起这个问题来：我前妻曾经也对我很有感情，可惜她后来离开了我。可见感情这东西是可以变的。她能对我动感情，也能对别人动感情。
不。她只是对你的感情没能比上她对利益的追求。比起你，她更爱钱。陆羽说。
席南心说，祖宗啊，不会聊天你可以闭嘴。
但范楚居然没有黑脸，那涵养好的简直让席南咋舌。
我见过她新任丈夫，她确实很爱他。当年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她也是真心爱我的。我有次生了挺严重的病，她三天三夜没睡觉，就为了照顾我，最后都累晕倒了。
范楚说起往事，只是略有唏嘘，但并没有太过伤感，好似他已经看透人间悲喜。她后来变心了。不管她后来是爱上了钱也好，爱上了别人也好，总之她不爱我了。
范楚再喝一口酒，看向陆羽，笑了笑说：你还年轻。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认为真爱是奢侈的，是得到了、就一辈子不会变的东西。可我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这么认为了。感情就是会变的，会输给漫长的时间。
说到这里，范楚揉了揉一旁机器人杰克的头。如果他真的有了感情、有了意识，没准就会嫌我穷了。换个主人，他就可以得到维修，换一副好的行头。
我不这么认为。你老婆善变，你不能认为所有人都这样。陆羽说。
席南：
范楚再说：可你不能否认，我老婆那样的人居多。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我再举个例子，假设机器人有感情，并且和一个人类相爱了。人类会逐渐老去，而机器人是不会变老的。当有一天，人已经白发苍苍，机器人却依然年轻貌美，你能保证这机器人不会爱上别的年轻人类、又或者别的机器人吗？
我不是否认真正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爱情不存在。只是太难得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运气。如果真有让杰克活过来的机会，我宁可不要。起码现在没有活过来的他，永远不会离开我。
你这是自欺欺人。
说完这话，陆羽沉默许久，然后看向范楚：那就设置强制程序，就跟机器人三大定律一样，我们可以再加一条定律，让他们在认定一个人之后，永远不能变心。我可以做到这一点。
范楚原本也是喝了酒闲扯淡，没真想跟一个高中生畅谈人生。但此刻看着陆羽无比严肃的表情，以及那偏执到有些可怕的眼睛，范楚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范楚吞下嘴里的啤酒，皱了皱眉，看向陆羽：你是说，你想设计一种程序，让机器人活过来、有意识、能够爱上你，并且你还要求他永远爱你，一辈子不离不弃，也只能听你一个人的摆布？
对。就是这样。这并不难。陆羽说。
范楚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席南一眼，反应过来什么，再看向陆羽：可是那样的机器人，就算活过来跟死着，有什么区别？既然他们活了，你就不能强迫他爱谁不爱谁。如果你用程序强制控制，他们又有了意识，岂不是更痛苦？那样的活法，兴许不如不活。
陆羽反驳：你不是他们，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高兴、不愿意那样活？
范楚苦笑：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们活了，就该有自己的意志。你的想法或许有些过于自私了。
自私？不自私怎么留得住爱人？陆羽挑眉，目光愈发深邃，我如果是你，就是打断我老婆的腿，也要把她留下来，绝不让她离开我半步。
她的心都不在我这儿了，强留她，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范楚摆摆头，你呀，就还是个小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人来人往，在一起、又分离，都再正常也不过了。说白了，人这辈子真正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别把全部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
陆羽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向范楚，突然说：我明白了。你之所以有这种观点，是因为你也没有多爱你的妻子。所以你能接受她离开。你能释怀，是因为你本身没那么在意。你觉得无所谓，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真正让人感到绝望的分离。否则你会知道，求而不得，那会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范楚这回也无语了，只叹口气，又开了一罐啤酒，最终只得说：每个人想法不同。我们争论这个没什么意义。
是没有意义。你都不理解我说的感情是什么。陆羽黑着脸起身，拉起席南的手，走，一起收拾帐篷，我们回去了。
返程途中，是席南开的车。
原本陆羽想自己开的，席南以程序检测到他情绪不稳定、不利于他的人身安全而拒绝了。
车平缓驶出许久，陆羽的脸色才稍霁。
他侧过头看向席南，眼眸被星光映得发亮。不许把范楚的话录入你的学习系统。他说得不对。你不许学，不准听。他那都是谬论。
席南：小羽，我已经录入了呢。
陆羽眯起眼睛。你可别告诉我，你认为他说得是对的。
席南：小羽，我觉得他的话有一定道理。
陆羽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觉得他哪句话有道理？我让你活过来，不如不让你活？感情会变，会输给时间？或者等我老了之后，你就会变心爱上别人？
陆羽的问题，程序计算一时有点没跟上，因为仔细分析的话，这问话的逻辑实际上很难处理，所以程序不知道怎么回答。
席南本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车内很快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席南才回答：我身上的材料很高级，耐火耐高温，并且看上去跟真人一样。但它寿命不长，时间久了会变僵硬，内部设备更容易损坏，需要经常维修。所以范楚那句话说的不对，你老去之前，我一定会先坏掉。
陆羽火了。这是重点吗？再说我已经在研究替代材料，有我在，我怎么可能让你先坏掉？
席南没答话了，再跟陆羽继续这个话题，不但没有结果，反而有可能把他自己给暴露出来。
陆羽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我会对你很好的。你会爱上我的。就算不用程序控制，你也不会爱上别人的。范楚一定还有别的地方做得没让他妻子满意，他妻子才会离开。
席南：
陆羽突然上前咬了一口他的脖颈。如果我一点都没做错，你却胡乱变心，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让你哭都哭不出来的。
席南：
哎，熊孩子果然还是熊孩子。
这个时候，席南忽然响起了陆羽刚才对范楚说的那句话：你觉得无所谓，是因为没有经历过真正让人感到绝望的分离。否则你会知道，求而不得，那会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不得不说，这句话其实还是有点让席南震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