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枫双膝跪地,万分虔诚地匍匐在皇祖面前。
“齐枫将为下任齐皇,登基之日重新纪年,赐年号开元。新纪元将不分祖籍辈分,举国上下以皇帝一人为尊,除了国之存亡的大事外,再也不必过问于我。切记一切以齐国为重,目光放长远些,不要被一时的怨恨冲昏头脑。”
说到此处,皇祖别有深意地看了齐皇一眼,叹道:“我将离开国土游历四方,日后就由齐枫替我掌管齐国,诸位尽心辅佐,听新皇命令,振兴齐国。”
新开纪元这是什么概念!此子将成为齐国历代地位最高的帝王,等于立始皇!
所有族老震悚到无以复加,顿时吵翻了天,大呼万万不可。举国听令于一人!一国危难之际,皇祖真打算弃古国于不顾,把重任全部托付给一个年轻小辈,会有什么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不要小看年轻人,事到如今,莫非诸位还没看清么。一战只在朝夕,准备却要多久?在我等看来,新势力要动摇古国根基简直没有可能,换做实力相当的大国,真要覆灭上古皇朝少说也要千年谋划。可齐木才几岁,他又用了几年。”
齐国虽未被灭国,却也元气大伤,把不灭的皇朝逼至此境的竟然是个年岁半百不到的青年……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竟是完全无可反驳。
可惜齐木最后没死,等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闻言想到同一点,不少人胆寒不已。
见皇祖示意,齐枫道:“还是和先前说的一样,齐木此人深不可测,不能交恶。”
皇祖微微眯起眼,赞许地看着他:“那孩子已成气候,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只能善交,你与他相熟,日后定要牢记。过去的事无法挽回,今后当以大事为重。”
既然要善交,不知为何,齐木极其排斥魔族血脉,似乎并不愿身份暴露,那便如他所愿保密一时,日后需要的时候再佐证便是。
难得当面亲耳听到开国皇祖说这么多话,却是在分别之际,但皇祖去意已绝,留也留不住。
“无论我身在何处,只要我还活着,齐国上古皇朝的地位便不会动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古祸福相依,不必太过悲观。”
最后,面色苍白的男子只让齐枫送他最后一程,一众族老停在原地望他离开,面露悲怆之色,恨不得下一刻就直接跪下去。
护佑古国千万载的先祖,而今正值危难之际,却是要离开了么,前路昏暗,他们看不到未来。
离了所有人,齐枫才问了疑惑已久的问题。
“当初若是直接开启天地阵法,动用禁忌手段,有皇祖您坐镇,齐国根本不会战败。”
毕竟到后面皇祖根本没有再出手过,就算是为了长远打算,也不该……
“错过了时机。生平第二次见到至尊仙令却是这样的结果,我老了,难免会感伤。看着那孩子,有一瞬间我很希望他是我的后代。”皇祖面色苍白,看上去有种弱不禁风的病态。望向他,灰眸中却有种叱咤风云的霸气。
“此事已矣,不必再提。你心性虽不及齐木,却也不逊色多少。齐国交给了你,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齐枫定谨遵皇祖吩咐,定不遗余力,不惜以死!立血誓为证。”
齐枫诚惶诚恐。除了不服输,更有些凛然寒意。
假死回归后他与齐木统一战线,既然身处皇宫定然逃不过皇祖的感知,国危之际径直找上他拿走了八卦古罗盘,偏偏放了他一马,如今更是绝口不提他叛变之事。
若是地府胜了,则齐木绝不能交恶,而身为唯一与齐木相熟,且有治国之姿的皇族……他才没死。而今能继位,并不是巧合!
从头至尾皇祖都是泰然自若,他似乎算好了这些,无论胜败无论何等变故,都有后路可走。何等强大的气魄!判断力惊人,运筹帷幄,就连胆气也绝非常人能及。
这便是开国老祖,齐国当之无愧第一人!
齐枫望向他,毫不掩饰敬畏崇拜,暗叹魔域魔尊想必也莫过于此了。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皇祖脸色变了。
“日后这种想法不必再有。这片天已经变了,再不复万古辉煌,浩劫将至,我冒险走出这一步也不知是对是错,但这只是我的事,由我一人承担。记住,但凡事关仙尊魔皇等,避而远之更不要深究。”
无所不能的男子面色苍白说出这番话,竟有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魔尊亦是博弈者之一,和我等并不在同一个层面。”
真正的上位者,洞悉法则本源,以整个大陆为棋盘,进行博弈。
自身境界越高修为越强,越能感受到上位之人的压迫,生死不由己,若不能克制好奇心从中脱出,一旦深陷,在你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枚棋子,一步走错便有可能粉身碎骨。
直至这一刻皇祖醒悟顿觉毛骨悚然,或许从当年开始整个齐国便是一枚棋子,他在谋划的同时,其实早就被博弈者盯上,这便是因贪婪而不小心陷入了棋盘,而今这枚棋子被另一方吞食,便是所谓因果真谛,齐国的下场。
破而后立,也许如今才是新生。
但皇祖害怕了,他的算计和上位者相比不值一提,前路已然模糊不清。
好在这时候的齐枫并不了解,那些离他太遥远,他只需顾好眼前,其余一切与他无关。
齐木也好,齐枫也罢,年轻一辈还有胆气勇于拼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没有束缚才能随心所欲,或许才能创出奇迹,从死路中脱出。
浩劫将至,前途断绝,齐国遭劫,尽是悲观,甚至逆天推演也尽是一片空白。然天无绝人之路,博弈者也非真正无敌,尚有一线生机。
如此危难关头,皇祖把整个古国交给这个百岁不到的小辈,是赌上了一切。
这时,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个武断的抉择,改变了整个齐国的命运,甚至对整个大陆的未来有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
魔域,玄天殿内殿。
寝宫内一片狼藉,桌椅砸地,玉瓶粉碎的声音清晰可见。侍女及长老焦急地等候在门外,想进又不敢进,只得把尖锐的器皿全部移除,升至屋顶,让那人够不着。
这事他们也不好说,任谁重伤昏迷半月,一朝醒来,却发现自己一身修为全无,再度沦为废人,不疯也会崩溃。
更何况那人是齐木。
前一刻几乎整个魔域还在为他的辉煌战绩倾倒,地府府主之名再度被神化,曾经的弃子其实是天生皇者,给了整个修真界一记响亮的耳光。可现在……
齐木闭门不出,府主出事的消息整个内殿都传遍了,至于原因却只有少数人知晓。
正值多事之秋,前不久有不速之客到访轰动魔域,而今丹神都被请来为那人疗伤,不少太上长老都去看望,这儿相对冷清。
尊上向来对此子宠爱有加,内殿众人也都和他相熟,他要闹腾那就闹,砸碎了东西顶多只是防着让他别被割伤。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不准进来!全都不准看我!“
青年长发凌乱,狼狈不堪,他抬臂挡着自己的脸,手掌按着额头,指缝中能看到惨白的脸色。
镜子呢,镜子在哪!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修为没了,魔纹呢,血眸是不是也没了……
四处翻找,光洁的脚踩在地上被碎屑割出道道伤痕,门大开着,却没人入内。
下一瞬阵阵惊呼声,门外跪了一片,殿门轰然紧闭。
有人进来了。
“不要过来,别过来。”
齐木猛地蹲下抱住头,蜷缩在角落,嗓音沙哑,浑身颤抖。像极了十多年前,漆黑密室下茫然无助的废子。
“多久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了,本尊能想象那时你一定很害怕。”渊落握住他的手腕,并未拉开。
“别怕,本尊来了。”
很温柔的语调,曾经不止一次幻象着尊上能用这种口吻来关心他,而今听到,哪怕只是最后一次,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怕的不是这个,他真正怕的是……他缓缓抬起头,正对上那双静如止水的眸子。
“尊上,如果,我说如果……”
嗓音戛然而止。齐木猛地醒悟,决心顷刻间土崩瓦解,再也说不下去了。
怎么忘了,尊上他看不见!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侵占整片识海,齐木像疯了般一跃而起,双臂环过渊落的脖颈,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像是要把人吞咬入腹般,倾尽全力摩挲撕咬。眼里酸涩流不出泪,像是浑身都被掏空了,失声痛哭。
渊落微微皱眉,一瞬间掌控主动权,握住齐木手腕把人抵在墙上,按着腰身,压着齐木的身子,侧着头深深接吻。
见他哭了,没舍得下重手,一吻即罢浅尝辄止,把齐木抱回床上。
齐木搂住他的脖颈,鼻子发酸,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疯了么,竟然在庆幸,还好尊上瞎了,还好他什么也看不到。
“哭什么,都这么大了。事已至此,死里逃生有些后怕也正常,但赢了该高兴才是,道心乱了才会暂时失去修为。日后就呆在魔域,别胡思乱想。”
渊落难得耐心地掖好被角,轻抚他的头,睫毛微颤,“你方才是要说什么?”
离了魔主身边他无所畏惧,哪怕被骨中蛊折磨得死去活来,咬着牙忍忍也就过了,如今一旦被关心呵护,他却受不了了。
齐木哽咽着摇头,眼睛红肿,嘴一扁:“背好疼啊尊上,一直都好疼好疼。”
“我什么也不知道,原来报复了齐国也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全是假的,全都是骗我的……”
☆、290·魔后
一众太上长老亲临寝宫寻魔尊商大事,静候在门外并未打扰,候了一宿。
齐木才刚入睡没多久。
晨光熹微,渊落推门而出,一直到午时才回来,依旧有一众长老在外焦急等候。
青年双目睁开,身体移到床边,正紧紧盯着门外,眸光阴鸷而狠绝,却在渊落转身的时候赶忙换上了一脸平静淡然,慌乱一闪即逝。刹那手臂腾空,差点翻倒在地。
“醒了?怎么不多睡会?”
脸贴着宽阔的胸膛,鼻尖萦绕着熟悉好闻的气息,齐木紧紧拽住渊落的衣袖,摇了摇头,又猛地咳嗽起来。
“疼得睡不着。”
“修为没了体质变弱,本尊可以探查下你的血脉真气,看看多久才能恢复真元。”渊落握住他的手腕,很细,没什么肉。正要探入筋脉的刹那,齐木像触电般猛地跳开,缩到床的一角,拼命摆手。
“不要看,没事,我不疼了,一点事都没有!丹神峰太上长老也说修为很快就能恢复。”怎么能查,尊上一看就知道体内有古怪,骨中蛊隐藏血脉,一旦真元恢复,就瞒不下去了。
齐木额头冷汗直冒,脸色泛白,无助地看着渊落,后者也拿他没办法。
渊落弯下腰,伸开手臂:“过来,本尊抱你下床,出去走走。”
屋外是一处空地,花团锦簇,景色宜人。
不远处一处亭楼,坐落在绿水之上,露出一角。
数位太上长老静候着,一见尊上前来,怀里抱着一人,也都见怪不怪。
唯独一人惊讶出声:“尊上,这位是?”
清丽的女音,很陌生。
齐木落地,猛地望过去,瞳孔微缩。
是位白衣女子,他长活两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气质超然,冰清玉洁,像是衣不染尘的云端仙子,回首拈花一笑,倾国倾城。此刻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渊落,分外刺眼。
“齐木,本尊曾和你提过。”渊落对那女子说。
“你是谁?”
齐木看着太上长老也没了以往崇敬的心意,这名女子却莫名地让他恐慌,当年除了仙尘,尊上可曾这般平和同人说过话?
白衣女子神态平和,圣洁无比:“我名圣姚,我是仙族。”
齐木呼吸一滞,道:“不可能!仙族早就死绝了,你怎么可能是。”
有太上长老连忙起身道:“小木,不得无礼。”
白衣女子神态祥和,并没有丝毫的不悦:“无妨,我养伤三年未出,多谢尊上相救,这三年来多次听到尊上说起你,听说你娘号称仙族天女,想必你……”
“圣姚的确是仙族。”渊落唇角微扬,打断道。
齐木像被闪电劈中了般,如坠深渊。
他看到那女人走过来很自然挽着渊落的手臂,然后笑着对他说。
“我将是魔尊之妻,未来的魔后。”
紧仙气流露,干净而纯粹,温柔舒适有种可令大道复苏,万物兴荣的磅礴大气,似有万道圣光照耀在他身上。
而他身上丑陋的阴暗的不愿暴露不想承认的那一面,瞬间无处遁形,女子神圣得耀眼,而他是魔族,他的一切破绽连连,漏洞百出。
真正的仙族从来不是他那个样子。
接着太上长老说话,尊上又说了什么,齐木全然没有听清。
就像周围全被定格蒙上了妖异的血红色,强烈的想要将那个人据为己有,不想他和别人说话,甚至旁人多看一眼就无法忍受,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人会属于别人。
如万蚁噬心般,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了自己血脉觉醒的样子,红眸魔纹。突然间浑身血液不受涌上脑门,像要从眸中冲出。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
“魔后是,什么意思?”
齐木环视一周,从众太上的脸上一一扫过,而后看向渊落,玄黑面具下半张脸轮廓精致完美,空无一物的双眸中,再也看不清什么。
圣姚好奇地对渊落道:“他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怒极攻心。齐木喉间一甜,眼前发黑,见他摔倒的刹那,渊落下意识挣脱圣姚的手,瞬移过去,把齐木搂在怀里,
“本尊送他回去,叫丹神过来。”
“遵命!”
齐木半昏迷中微微睁开眼,往后看了一眼。
仙族圣姚还在在远处,花雨飘落,如沐仙光,正看着几人远去,而后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
齐木蓦然一惊,还以为是看错。他努力想看清楚些,离得远顿觉有些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
终究见到了传说中的丹神真容。
长袍飘飘,仙风道骨,许是徒弟秦休的缘故对齐木照顾有加,甚至还提到了修复丹田有望,日日抽空前来为他打理身体。
齐木咽下无数珍贵丹药,外伤内伤好了个彻底,却还是对修复丹田很是怀疑,毕竟石人师父说过非得是用神兽内丹还是心脏什么来着,神兽尊位等同于至尊,意为丹田碎了就没救了。
而今比起丹田和身体,他倒是更在意那所谓的仙族仙子。突然出来个魔后,由不得他不在意。
圣姚同太上长老来往密切,但见齐木也会很友好的攀谈,依旧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越想越觉得那女人眼熟,最后猛然醒悟。
当初在齐国一别尊上,他去了别国看到了仙尘,仙祖坐镇的古镇上一处亭楼,见到仙尘和一位白衣女子对坐,就连仙脉境魔族长老也只能站在下方。
那白衣女子正是圣姚无疑,当初只是远远望了一眼,那种与生俱来的仙道气韵,时隔如此多年,齐木却还记忆犹新。
堂堂仙族却与魔族为伍,甚至与魔皇同席,如今却一副苏醒不久,听从仙尊指令,愿与魔域结姻,护佑大陆安定。
贵为纯血脉仙族,谎话说得滴水不漏,容貌惊世,神态平和,气质超然,任何时候都能从容淡定。还想打尊上的主意,如今才现身究竟什么目的!
齐木默不作声跟了圣姚几日,越发觉得事情严重性,看着那女人只觉浑身冰凉。
“尊上,那女人有问题!她在游说太上长老,说您坐拥魔域是居心叵测……”
绝对是仙尘安插的眼线,尊上为什么事事依他。可只要他一提及,渊落却让他不要参与,一开始是好言相劝,后来就直接来硬的了。
“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好奇心还没让你吃足苦头!本尊的话你也不听了!”
齐木哽咽了下,濒临崩溃:“你为什么不信我!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渊落顿了下,答非所问:“圣姚是仙族。本尊大婚之前,会帮你把解药寻来,骨中蛊离体,日后你便是自由的。”
多么可笑啊,渊落真要成婚。这竟然是真的,可笑的是明明早就听说了,他到现在才肯信。
“然后我是多余的是吗?”齐木从旁经过,擦过渊落的肩膀,冷冷地走开。
事后齐木沉默寡言了许多,偌大的内殿像是变成了旁人的居处,到哪都能听到仙族仙子的谣言,他在这里格格不入。
连着两日齐木没主动去跟踪圣姚,到了第三日,白衣女子亲自登门,笑容如常静静地立在门外,齐木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终于想通了?不枉我故意露出破绽给你看,就是想告诉你,整个内殿很快便会在我的掌控之下,没人会听你的,包括尊上。”传音入脑。白衣女子笑靥如花,很圣洁美好,但凡有人看到也不会想到她用这种神情,说着如此自负的话。
“你究竟想做什么!”齐木大惊。
“不觉得你们过得太安逸了么,明明是仙尊却封锁仙域,屠尽子民,甚至坐镇魔域成了所谓的魔尊,真是笑话。覆灭仙族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是仙尊本人也不能放过。更何况现在的仙尊,不止跌落至尊位,还没了双眼,屈于这等小地方束手束脚,根本不配称为仙尊。”
仙族仙子绝代风华,依旧面带笑意,悲悯众生般带着慈悲,传音而出的却是这种惊世骇俗的狂言傲语,以及露骨的恨意。
“你知道尊上是仙尊,你还想当魔后……”
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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