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熊伯点头道,“之前还抓来半头黄羊,就丢在灶台前,吓了妇人们一跳。”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熊伯忍不住扬声大笑。能让骑马s,he箭不输青壮的孙媪等人脸色大变,着实是难得一见。
不过谁又能想到,一只没有驯服的金雕会将猎物带回来,还主动分给畜场众人?
听着熊伯的讲述,赵嘉愈发感兴趣,取出随身携带的r_ou_干,看到金雕再次俯冲,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万万没料到,追逐田鼠的金雕陡然转向,振动双翼,径直朝他飞了过来。
赵嘉动作顿住,半条r_ou_干挂在嘴边,心开始砰砰跳。结果距离不到五米,金雕再次转向,准确绕过赵嘉,抓住躲在田陇后的一只野兔。
目送金雕飞远,赵嘉尴尬的扯扯嘴角,继续啃r_ou_干。
王霸之气什么的,果然是他想多了。
边郡忙于秋收时,王信一行进入云中城,先见过魏太守,传达天子旨意。随后派人给兰稽传话,请使团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动身前往长安。
对于朝廷的决定,魏尚固然有遗憾,也不能公然抗旨。不过,对于就这么让兰稽等人离开,终究是心中难平。
晚膳之后,王信避开众人,取出一份密旨,当面交给魏尚。
关于密旨的内容,他半点不知,也无意探寻。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景帝才会授他太中大夫官职,更破天荒的命他来边郡传旨。
魏尚除去封缄,展开竹简,从头至尾看过,脸上闪过一丝喜意,随即又收敛起来,肃然道:“请上禀天子,臣谨遵旨意!”
王信没有多问,更没朝竹简看一眼,该办的事办完,就准备返回下榻处。临走之前突然停住,犹豫半晌,才满脸郑重的开口道:“魏使君,信有一不情之请。”
“请讲。”
“未知府内庖厨可否相让?”
庖厨?
魏尚表情发木。
见对方如此郑重,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就是为了要个厨子?
听王信解释过缘由,斟酌片刻,魏太守笑道:“莫如让庖厨将烹制之法授于府上家僮。”
若是换成他人,魏太守不会如此小心,但王信不只是太中大夫,更是太子的舅父。他的身份过于敏感,身为边郡太守,实在不宜和外戚牵扯太深。
王信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更为妥当,当下向魏尚道谢,言明稍后就送人来,心情大好的告辞离开。
等到房门关上,魏尚坐到矮几后,取出一只漆盒,打开盖子,里面都是饴糖。
拿起一块送到嘴里,魏尚陷入沉思。
这位皇后的同胞兄长、太子的舅父,和那位敢把手伸入边郡的前太中大夫可是截然不同。要么的确无才,想要安安稳稳的做个泥塑;要么就是心机深沉,在未得势时假做谦恭。
“究竟是哪一种?”
田蚡,王信,两人都是太子的舅父,前者被免官,后者先有封侯传言,又取代前者成了太中大夫。
魏尚越想越觉得天子是有意为之,不过主要目的……魏太守摇摇头,归根结底,这是皇族和外戚内部的事,不是他一个边郡官员应该cha手。
想到天子的密旨,魏尚将漆盒推到一边,写成一封书信,交代忠仆赶往原阳城,当面送到魏悦手中。
王信和兰稽启程离开云中城时,择选良家子的队伍也从长安出发,奉太后之命前往边郡。同行护卫由长乐宫派出,为首者正是由馆陶长公主举荐,现任卫士丞,同赵嘉有一面之缘的张次公。
第四十一章
熊伯的担心开始应验。
麦子收完不到一日,晴朗的天空开始堆积雨云,风中裹着shi气,闷热无比,预示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熊伯一声令下,畜场里的人手全部调动起来。留下两个妇人和孩童照管牛羊,余下都去田中抢收,连魏同和魏山都拿起镰刀下田帮忙。
赵嘉也没闲着,哪怕动作再慢,好歹也是个劳力。
赵信不用提,赵破奴和阿蛮几个都背起藤筐,拿起农具,跟着青壮去了粟田。
卫青和八个三头身留在畜场,他们要帮妇人照管所有牛羊,还要照料几十只鸭雏和ji雏。
以三头身的力气,单是搬运草料就要耗费半个时辰。
幸亏有赵嘉请匠人制出的耙子和木锨,还有镶嵌木轮、系上绳子就能走的简易版拖车,否则仅凭这点人手,天黑也未必能将一上午的活干完。
“阿青,我来拉!”一个眼下有疤的童子走上前,从卫青手上接过麻绳。双手拽不稳,干脆缠在身上。
又有两个童子走过来,一个帮忙在前拖拽,一个走在拖车后,用手推动向前。
几人合力,木轮开始滚动,压过地上的矮草。
一旦拖车动起来,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童子们只需要不断向前迈步,将草运到围栏处,成捆的搬进去就行。
“媪今天没煮豆渣,运完这些草,再检查一遍围栏,然后就去帮阿稚照管ji鸭。”卫青帮忙在后推动,另有几个童子牵引稍小的一辆拖车,都在往围栏处赶。
眼下有疤的童子用足力气,将拖车拉到围栏前,随后解下麻绳,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汗水,仰头看一眼远处天空,担忧道:“要下雨了。”
“可千万别下雨!”另一个童子从车上抱起青草,送到围栏之内。也不寻食槽,直接堆在地上。如先前一般抓住公羊的角,母羊立刻带着半大的小羊围了上来。
“要是这时候下雨,谷子都得烂在地里。”
卫青一边说话,一边抱起草料,待拖车空下来,又开始清点羊羔的数量。数过两次都觉得不对,转头对脸上有疤的童子道:“阿麦,你来看看,羊羔是不是少了一只?”
“羊羔不对?”
童子们都是一惊,立刻凑过来帮卫青一起数。
“三十、三十一……少了一只!”
“的确少了一只!”
“怎么回事?”
“别慌,可能是藏在母羊身下,以前也有过。”
“去羊圈里找。”
卫青让阿麦几人退后,自己走进围栏,先找过所有能藏的地方,然后又将母羊赶开。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丢失的羊羔。
“怎么办?”
孩童们都很焦急。
半大的羊羔不可能自己跑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其他兽类叼走。
“不要被我抓到!”一个童子握紧麻绳,恨声道。
“先去告诉媪,我留在这里看着。阿麦,你带人去……”
卫青正说话,一个童子突然跑来,一边跑一边道:“阿青,ji栏那里出事了,快来!”
“什么?!”
“有鹰在抓ji!”
“阿金呢?”
“阿金不在,应该是去了粟田那边!”
麻烦一起涌来,童子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卫青同样焦急,却知晓现在不能慌。极力稳定下情绪,将八名童子分开,三人照管羊圈,三人和他一起去赶鹰,剩下的两个负责去给妇人送信,遇到突发状况,立刻到羊圈和ji舍通知。
“记住,不要慌!阿麦,和我去取弋弓。”
童子们力气有限,没人能拉开牛角弓。好在他们的目的不是s,he猎,而是将鹰赶走,弋弓足够应付。
“阿谷,去找媪,把事情说明白!”
“阿稚,羊圈这里你来照顾。”
遵照卫青的话,童子们陆续行动起来,半点不见之前的慌乱。
“阿麦,走!”
丢下拖车和麻绳,卫青快步跑进木屋,从木架上取下弋弓,背起箭筒,又将一把匕首挂在腰间,紧了紧缠在箭筒上的绳子,立即跑出木屋,冲向ji舍。
离得尚远,就能听到芦花ji焦躁的鸣叫声。
卫青脚步更急,推开ji舍前的篱笆,发现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不少ji雏和鸭雏的尸体,一只公ji和两只母ji倒卧其间。
剩下的几只母ji炸开羽毛,不断叫着飞起,用身体挡住黑鹰的攻击。有两只飞得最高,更是用嘴去啄黑鹰的眼睛。还活着的ji雏和鸭雏躲在母ji身后,紧紧的靠在一起,像是一堆毛茸茸的团子,都在瑟瑟发抖。
卫青心知不能耽搁,迅速拉开弋弓,箭矢飞s,he而出。阿麦三人同时拉弓,几支木箭飞向黑鹰,没有s,he中,却成功将目标惊走。
芦花ji焦躁地叫个不停,炸开全身羽毛,显得体型更大。看到卫青等人,同样摆出威胁姿态,不许他们靠近半步。
“阿麦,快张弓,上边有两只鹰!”
“两只?”
三个童子都是一惊,顺卫青所指看去,果不其然,在几人头顶,正有两个黑色的身影振翅盘旋。
“怎么办?”一个童子担忧道,“能把它们赶走吗?要不要去找媪?”
“阿谷已经去了。”卫青取出一支木箭,双目凝视天上的黑鹰,弋弓再次拉满,“咱们得守在这里,不能让它们再下来!”
“放箭!”
听到卫青的声音,童子们近乎是本能的开弓s,he箭。半壶箭s,he空,奇迹般s,he中一只黑鹰的右眼。
“继续!”
卫青手上不停,哪怕手指和掌心都勒出红痕,渗出血丝,依旧不断的拉开弓弦。黑鹰被彻底激怒,俯冲而下,卫青抓住机会,一箭s,he中黑鹰的左翼。
就在这时,天空中又传来一声鸣叫,暗褐色的身影穿过云层,出现在受伤的黑鹰上方,锋利的脚爪猛然抓下。最危急时,另一只黑鹰猛冲过来,展开双翼,利爪锁住金雕。
两只猛禽在空中鏖战,翅膀不断挥动,发出尖锐的鸣叫。
阿谷终于带着妇人赶至。
看到半空的情形,妇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张开牛角弓,锋利的箭矢飞s,he而出,穿透了受伤黑鹰的另一只翅膀。
黑鹰发出一声哀鸣,从半空垂直坠落。
伤害ji雏和鸭雏的元凶就在眼前,芦花ji哪里还会客气,全都愤怒地冲上来,乍开翅膀一顿猛啄。
ji舍内羽毛飞扬,黑鹰被芦花ji踩在脚下。
亲眼见证被激怒的芦花ji有多不好惹,卫青和阿麦几个下意识退后,集体咽了口口水。
天空中的战斗很快分出胜负,黑鹰一只翅膀折断,被金雕抓伤眼睛,哀鸣声中,和同伴一样摔落在地。
纵然已经半死不活,黑鹰依旧凶悍,险些抓伤走上前的童子。卫青抽出匕首,二话不说,直接穿透了黑鹰的脖子,随后抓起黑鹰的翅膀,拖到妇人跟前。
“媪,没看好ji舍是青之过。还有,羊羔少了一只,尚未知晓原因。”
妇人抓起黑鹰掂了掂分量,随后就放到一边,仔细检查过几个童子,确定几人都没受伤,才松了口气,夸奖道:“遇事不慌,有胆气,甚好!待我告知郎君,今天就将这两只鹰烹熟,每人分一大块!”
金雕盘旋在ji舍上方,立刻引起芦花ji的警惕。
失去十多只ji雏和鸭雏,母ji正处于警戒状态,只要是天上飞的,甭管熟不熟,都属于威胁范畴,必须撵走!
金雕没有继续停留,高鸣一声,振翅飞走。看方向,应是返回粟田。
逢秋收时节,地中常见田鼠和兔子,不用耗费多少力气就能捕捉。这么好的机会,金雕自然不愿意错过。
收拾过ji舍,卫青等人重新扎紧篱笆,和妇人一起去往羊圈。
离得近了,发现阿稚三人正挥舞木锨,追逐几只红棕色的小兽。
“是狐!”阿稚见到妇人,大声道,“是它们咬死羊羔,从木栏下挖洞拖走!”
这几只狐狸过于狡猾,洞挖得十分隐秘,还有高草遮挡,别说是卫青,连检查围栏的妇人都没发现。阿稚几个之所以能察觉,全因对面的旱獭不断大叫,怀疑之下仔细搜寻,才发现了这个隐秘的通道。
“那里还藏着大半只羊羔。”
提起挖出的羊羔,童子满脸都是心疼。这批羊羔降生之后,一自是他们在照顾。好不容易长大,竟然被狐狸祸害!
童子们恨得咬牙,挥舞起木锨追打罪魁祸首。如果不是连枷太重,他们拿不动,绝对会让这窝狐狸尝尝被木条拍扁的滋味。
有了卫青几个加入,又有妇人帮忙,狐狸很快被抓住,数一数,大大小小有五六只。
妇人仔细检查过围栏,将地洞堵死。让卫青继续带着童子们检查羊圈,自己带上鹰和狐狸返回木屋,准备送去田中的饭食。
蒸饼和包子都已经做好,不过抢收的人多,粟饭要多蒸一些,还有腌菜和烤r_ou_,都比平时要多出五成。
“有事就让阿谷去找我。”
饭食准备妥当,妇人给孩童们留下两只烤好的野兔、二十多个包子、半桶粟饭和加了荠菜的热汤,就套上车匆匆离开。秋收之时,处处都离不开人。偌大的畜场,若是没有这些孩童,闹不好就要出乱子。
妇人离开后,卫青和阿麦几个洗过手,各自捧着一碗粟饭,坐在羊圈旁分烤r_ou_和包子。
“阿青,你真厉害!”阿稚将大块兔r_ou_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块,“幸亏有你安排,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对!”阿麦手中抓着一个包子,接话道,“阿青,你比我们都聪明,学什么都快,一定能做大将军!”
卫青咽下口中的粟饭,认真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学本事,然后杀匈奴,杀尽那些恶人。”
“做了大将军不是能杀更多?”一个童子道。
“阿青,你一样要做大将军,带着我们去杀恶人,杀匈奴!”
孩童们的话真挚而热切,卫青用力点头,握紧拳头:“有朝一日,我一定做到!”
妇人到田间送饭,顺便将畜场中发生的事告诉了赵嘉和熊伯。
听到卫青几人的表现,赵嘉当即笑道:“鹰怎么够,今晚宰羊,孙媪来烹制。”
“诺!”
“郎君,之前是仆考虑不周,畜场里该多留几人。”熊伯道。
“事出突然,谁也没法预料。”赵嘉摇摇头,笑道,“不过熊伯说得也对。阿信,带破奴几个回去,和阿青他们一起照看畜场。”
“诺!”
赵信应诺,叫上几个少年,和送饭的妇人一道折返。
有五个少年帮忙,孩童们顿时轻松许多。在检查围栏的过程中,赵破奴更拉过卫青,好奇询问s,he鹰的经过。
“用弋弓就能s,he穿翅膀?”赵破奴兴致勃勃道,“等秋收之后,咱们一起去猎鹰!”
赵信听阿麦等人讲述事情过程,看向卫青的目光变得不同。他知道卫青聪慧,却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小了数岁的童子竟然聪明到如此地步。
“大将军吗?”
听到孩童们兴奋的话语,赵信也不由得心头火热。童子尚有如此志向,他也不是没手没脚,更不是愚钝之人,一样能够做到!
临近傍晚,抢收的佣耕和青壮陆续归来。收割的粟运到打谷场,众人来不及休息,轮换挥舞着连枷,以最快的速度将粟米脱粒。带壳的粟米和麦粒一起送入库房,等到天晴时晒干脱壳。
赵嘉瘫坐在地上,和众人一样满身汗水。放下连枷许久,仍控制不住的双手颤抖,腰酸背疼。灌下整碗温水,才觉得好了一些。
“郎君,遣往卫女郎处的佣耕刚刚折返,言田中粟麦尽已收割。有这些人手,无需两日,粟田都能收完。”熊伯道。
“善!”赵嘉又端起木碗,一口接一口饮着温水。水中加了蜜,滋润喉咙的同时,还能补充些体力。
“量谷的器具也已备好。”熊伯继续道。
“是让匠人新制?”赵嘉问道。
“郎君放心,匠人曾为官寺制量具,差别不会太大。”
赵嘉点点头。
今岁不交田租,纵有些许误差也无大碍。
西汉延续秦时的规矩,官寺收租时,将晒干的谷子倒入朝廷规定的量具,一般都是木制或陶制的容器,装满就是一石。
经过一场冰雹,赵嘉手中的田亩平均下来,亩产勉强能达到一石左右。
今岁朝廷不收田租,给佣耕和青壮的工钱不能省,加上数月耗费的米粮,以及口赋算赋等一些赋税,赵嘉蓦然发现,若是没有畜场补充,他算是白忙一年,非但没赚甚至还有点亏。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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