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皓殁于当夜。隔日府前高挂白幡,报丧的仆人奔向各家。
遵循礼仪,羊皓要在家中停灵七日。
羊琦守在停灵处,礼送祭奠来人。
宽大的衣袍遮挡下,青年形销骨立,精神却无半分颓靡,宛如出鞘的利剑,寒光大盛,削铁如泥。
七日之后,羊皓入陵。
郅玄亲往送葬,粟虎等人也在葬礼上出现。
葬礼结束,羊琦重归朝堂,被郅玄提拔为上大夫。空出的卿位暂时空置,围绕这个位置注定会有一场争夺。
关于军权的处置,郅玄的做法出人预料。
他没有直接收回,反而将军权重新交给羊琦,命他同栾会共掌下军。只是同羊皓时期不同,栾会为主,羊琦为辅。
有数名氏族青年随羊琦入职。
他们和羊琦在草原共事,彼此之间十分熟悉。他们的加入为下军注入新血,甲士卒伍采用新军的训练方法,精神风貌焕然一新。
忙完朝堂之事,郅玄又下一道旨意,由侍人送往公子鸣府上。
女公子莺就封。
依照羊皓所请,郅玄下令原莺就封,封地靠近漠北新建的据点。
此处地广人稀,实打实的蛮荒之地,开拓的氏族分支都没有。原莺被封在该地,同流放无异。区别仅在于她能携带一批物资,还有护卫和奴隶随行。
女公子,接旨吧。侍人面无表情,双手递出旨意。
原莺如五雷轰顶,耳畔嗡嗡作响,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
第二百六十八章
侍人离开后,原莺呆滞片刻,猛然间回神,抓起国君旨意冲出房门,就要去寻羊夫人。
她不想离开西都城,不想被发配去漠北。
为今之计,只有母亲能够帮她!
原莺急匆匆穿过廊下,没留意对面行来的婢女,直接撞了上去。后者闪躲不及,当场摔倒。手中捧着的托盘翻落,药碗倒扣,散发着热气的汤药泼洒遍地。
女公子恕罪!
婢女大惊失色,立即俯跪请罪。
原莺心中焦急,顾不得飞溅裙角的药汁,一脚踢开婢女,厉声道:滚开!
这一幕恰好落入公子鸣眼中。
大病初愈的孩童站在长廊拐角,目送原莺离开,看向从地上爬起来的婢女,神情发生变化,充满不解困惑,全无自身年龄该有的稚嫩。
见到羊夫人,原莺顾不得行礼,双眼通红膝行扑向前,哭得梨花带雨。一心盼望能得母亲怜惜,面见国君为她求情。
母亲,我不想行北!
母亲,帮帮我!
原莺哭得万分可怜,对比探望羊皓当日,称得上无比真心。
羊夫人的表现十分奇怪,任由原莺伏在自己膝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始终一言不发,目光低垂,表情冷漠,和往日大相径庭。
哭了许久,迟迟听不到羊夫人的声音,原莺终于发觉不对。
母亲?
不哭了?
羊夫人推开她,顺势挥退婢女。在房门合拢后,指了指案上的竹简,问道:眼熟否?
原莺转过头,满脸不解。
真不知晓也好,装模作样也罢,羊夫人无意纵容,亲自取过竹简,当着原莺的面展开诵读。
仅仅两行字,原莺脸色煞白,委顿在地抖如筛糠。
母亲,我不是她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硬是被羊夫人的目光逼了回去。
不是什么?羊夫人缓慢倾身,捏住原莺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目光无法闪避,不是冷漠无情,盼着亲弟病死?
原莺双眼瞪大,耳畔嗡鸣,凉意沿着脊背攀爬,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我怎会生下你这样的畜生!
羊夫人怒叱一句,目光犹如寒冰。
你有野心想掌权,可以。君上封你在北,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坐享其成行卑劣之举,非我之女,不配原氏之名!
母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原莺无从辩解,更不能胡搅蛮缠,只能扯住羊夫人的衣袖痛哭流涕,悔恨自己的过错。希望羊夫人能够心软,看在母女的份上不让她真去北方。
漠北之地何其荒凉,野兽遍地,罕见人烟。
她这一去同流放何异?
没有开辟封地建造城池的本事,别说掌一方大权,日子久了恐性命难保。无需等人背后下手,寒冷和疾病也会要了她的命。
想到就封后要面临的困难和险境,原莺不寒而栗。惶恐不安笼罩之下,哭得不能自已。
她真真切切害怕了,可母亲铁石心肠,就是不愿松口。
想到旨意限定的时间,原莺嚎啕大哭,声泪俱下,悲伤中涌出绝望,更是后悔不已。
声音传出门外,落到公子鸣耳朵。
他站在廊下,不使婢女通报,将原莺和母亲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他突生一股冲动,想要推开门冲进去,当面质问原莺:是否盼着他死,是否没有一星半点姐弟之情?!
室内的哭声持续许久,原莺使尽浑身解数,到底没能让羊夫人改变心意。
眼见事情不成,她失望地站起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离开,脚步虚浮,开门时险些绊倒。
见到门外站定的人影,原莺顾不得小腿疼痛,扶住门框,脸色骤然一变。
公子鸣仰头看着她,瞳孔清晰映出她的面容。目光尖锐,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鸣原莺欲言又止,到头来发现无话可说。
公子鸣收回目光,掩去心中失望,草草同原莺互礼,侧身让到一旁。
原莺咬住嘴唇,能清楚感受到公子鸣身上的变化。她想挽回,奈何心思已经被揭穿,饶是舌灿莲花也无济于事。
最终,公子鸣越过她走进室内,房门当着她的面合拢。
原莺伫立片刻,不得不转身离开。
她马上将要就封,既然无法改变,就需要费心安排。物资、护卫、奴隶,最重要的,带去扶持她的家臣。
遭受打击,众叛亲离,原莺反倒突然间成长,大脑清明,从未有过的冷静。
可她宁愿不要。
一阵冷风卷过廊下,鼓起原莺的袖摆,拂动耳畔碎发。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仅剩下自己。
痛苦和绝望抑制不住,原莺如坠冰窖,全身被寒意包裹,一直冷入骨髓。
对原莺的处置不是秘密,氏族们陆续闻讯,心中各有思量。
曾有两三家计划向国君请婚,见女公子落此下场,料定她行事不妥触怒君侯,接连打消主意,并严令族人封口,不可对外透出一丝一毫,以免招来祸端。
郅玄封原莺于北,虽形同流放,终究没有夺氏除族,女公子体面仍存。何况原莺虽被厌弃,原桃却极其受宠。再有被养在西都城的公子鸣,国君终会顾念几分情面。原莺只要认真反省,未必不能求得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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