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琦无计可施,只能顺从羊皓心愿。
自从出府,羊琦始终提心吊胆,唯恐羊皓病情恶化,没等见到郅玄,在出城途中就倒下去。
见到羊皓的战车,粟虎等人眼底闪过诧异,却也不置一词,不打算多管闲事。
卿大夫们态度漠然,无人上前寒暄,正合羊琦心意。此时此刻,除了关注父亲和即将入城的国君,他实在没有精力应付他人,无论善意还是恶意。
号角声再次响起,不是来自城头,而是源于城外。
粟虎等人精神一振,战车陆续停在城门前,遵照礼仪排列,秩序井然。
号角声越来越近,玄色旗帜飘扬在风中。旗上图腾无比鲜明,似荒古巨兽活过来一般,正在风雪中嘶吼咆哮。
国君战车出现的一刻,氏族立即下车,在雪地中肃立,齐声恭迎君驾。
迎君上!
粟虎带头,卿大夫紧随其后。
声音传入城内,国人庶人欢呼雀跃,声浪不断攀高,似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山呼海啸一般。
受到热情感染,商人随城民一同高呼,融入欢腾的气氛之中。等回过神来,嗓子已经喊哑,而国君仪仗尚未入城,长街上只有飞骑来回。
城门前,郅玄推开车门,走出车厢,身上的斗篷被风掀起,肆意翻飞。
漆黑的眼底凝聚冰霜,锐利的眸光如有实质。落在人身上,久经沙场的卿大夫也不免胆寒。
氏族们小心抬头,彼此交换眼神,确认不是错觉,心中顿感诧异。
莫非中都城之行不顺利,亦或中途有意外状况,否则君上为何是这副表情?
郅玄单手按剑,目光扫视众人,在羊皓身上稍做停留,很快移开,落在原氏宗人头顶。
原氏宗人名义,出自原氏嫡支,是郅玄祖父的亲兄弟。
原义年逾古稀,身体依旧硬朗,精力充沛,行事颇为公正。郅玄对他的印象向来不错,也曾托付重任。
可惜他辜负了这份重托。
在君驾离开西都城期间,原义一改往日作风,主动参与继承人的争夺,甚至对公子鸣下手!
原氏宗人共有三位,迄今为止,郅玄最信任的就是原义。奈何事与愿违,原义没能守住底线,甚至主动踩线。
郅玄的目光太过尖锐,原义见识过大风大浪,此时也难免心虚。
斗篷遮挡下,原义冒出一身冷汗。遇寒风吹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凉意自脊背攀升,迅速蹿至四肢百骸。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郅玄收回目光,下令入城。
战车向两侧分开,卿大夫们站在车旁。待国君仪仗穿过城门,众人才驾车跟随,一路拱卫君驾。
郅玄入城的刹那,欢呼声响彻云霄。
甲士卒伍横起长戟,使出浑身力气,仍抵挡不住城民的热情,差点被人群冲开。好在粟虎等人早有防范,调来更多卒伍,才没当场闹出乱子。
郅玄站在车上,始终未入车厢。纵然没有任何表示,人群也是激动万分。
不管外界评价如何,在西原国人的心目中,郅玄武功盖世,智慧超群,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能同开国之君比肩,甚至更胜一筹。
国人的爱戴发自内心,全无半分虚假。
初见这一幕,外来的商人无不惊愕。
走遍各国,他们自认见多识广,却因眼前这一切陷入迷惑。
西原侯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何评价两极分化?
国内众星捧月,箪食壶浆,西原国外却截然相反,英明神武不假,蛮横狂悖也是现实。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始终不曾断绝,甚至愈演愈烈。
在城民的欢呼和商人的费解中,战车穿过长街,抵达国君府。
郅玄在府前下车,没有召氏族议事,而是下令各自归家,有事留待明日早朝。
众人离开不久,有侍人前往公子鸣府上,传君侯旨意。
未几,公子府正门大开,迎接君驾。
郅玄轻车简从,抵达后没有多言,命人带路,前去探望府邸的主人。
对他的到来,羊夫人喜出望外。她料到郅玄会给儿子主持公道,万万没想到他归城当日就过府探望。激动之下,羊夫人竟喜极而泣,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沉稳,更多是身为母亲的欢喜和担忧。
谢君上!
郅玄过府象征他的态度,羊夫人如何不喜,如何不激动。
夫人无需如此。郅玄叹息一声,虚虚托起羊夫人。转头看向公子鸣,不觉生出几分羡慕。
活了两辈子,他始终父母缘浅,或许命中就缺少亲缘。
看到羊夫人,不免想起梁夫人。
从身边人的讲述中,不难描摹出她的性情。可惜遇上渣爹,娘家也靠不住,实在是糟心。
出神片刻,郅玄迅速收敛心思,召桑医上前为公子鸣诊脉。
羊夫人退至一旁,顺便拉过原莺,示意她不要出声。
公子鸣中毒又受寒,伤了根本,身体十分虚弱。见到郅玄,强撑着起身行礼,马上被郅玄按回榻上,示意他不要逞强。
请公子侧身。
桑医诊脉之后,神色稍显凝重。认真核对公子鸣服用的药方,重新开药,既有内服也有外用。
公子损伤太甚,隔三日泡汤,每日服药,持续两月可观疗效。
公子鸣不仅下毒,更有寒气入体,痛苦可想而知。这样的折磨成年人尚且禁受不住,何况是几岁的孩童。
以公子鸣的情况,没有良医细心调养,病弱恐将伴随终身,严重到会影响寿数。最妥当的治疗方案是引温泉水制药汤。可惜西都城没有热泉,若前往玄城,公子鸣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遇郅玄和羊夫人询问,桑医如实回答,未因公子鸣的身份有所隐瞒。
羊夫人早有准备,仍不免脸色发白。
原莺控制不住眼圈发红,狠狠咬住下唇。想到公子鸣因何备受折磨,抬头看向郅玄,眼底竟浮现几许怨恨。
莺!羊夫人及时出声,握住原莺的手腕,不使女儿误入歧途。
郅玄不会和小姑娘计较,无视原莺的神情,目光转向公子鸣,对上孩童清亮的双眼,道:鸣,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话音落下,室内陡然寂静,落针可闻。
羊夫人按住原莺,不许她出声。猜不透郅玄为何发问,同样心绪难定。
君上,我要去草原!公子鸣大声道。
去草原?郅玄挑眉,为何?
我仰慕君上,我想为君上扫清狄戎,为君上开疆拓土!公子鸣双眼晶亮,看向郅玄的目光充满仰慕,甚至是崇拜。他不顾病弱,奋力从榻上坐起身,稚嫩、天真却也诚挚。
要做将军吗?郅玄笑道。
将军?公子鸣考虑片刻,大声道,我要做中军将!
有志气。郅玄抚过公子鸣的发顶,笑道,好好养病,健康长大,来做我的中军将。
诺!
听完这番话,羊夫人陡然松了口气,仿佛放下心头巨石,瞬间轻松许多。低头看向原莺,想到女儿动不动就钻牛角尖的性子又不免叹息。好在君上没有计较,今后多耗些心力慢慢教吧。
与此同时,原义在府内坐立不安,心头火烧火燎,如陷入笼中的困兽。
尤其是听到郅玄过府探望公子鸣,在公子府内停留近一个时辰,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直觉要出大事,自己恐将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