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接说不就行了,还要写小纸条?夏冰看着他红透的耳根。他的字非常漂亮,硬朗的硬笔书法,带棱带角,但是莫名让夏冰眼熟。
陈重没说话,但拿筷子的手,放松多了。
行吧,等你下个月再还,我不着急用钱。夏冰也没左推右推,答应得很痛快,叛逆高中生的自尊心薄弱,自己不护着点儿,他真敢翻脸,菜够吗?我饭量小,吃不完。
陈重吞饭的动作一下停住,嘴里还有米饭,他慢慢嚼,嚼得差不多了,把手里半盒米饭推过来。
夏冰又笑了,这小孩儿挺有意思,自尊心比身高还高。于是把自己套餐里的鱼香肉丝给他扒拉了一多半。给,管你够。
他以为陈重怎么都会看自己一眼了,并没有,就躲着,很奇怪。
陈重吃了几口,用筷子拨着夏冰给的肉丝,没舍得吃完。他是谁?
他?言意钧啊?夏冰好像能听懂陈重的语言,你别和他起冲突,他是队里往上推的人,全队都保他,实力很强。
陈重轻微地皱了下眉头。他不强。
他真的强。夏冰指比赛成绩,短道速滑500米42.1秒。
陈重冷不丁地对准了夏冰的视线。41.8秒。
牛逼啊!夏冰知道小孩儿说的是他自己的成绩,在车上问他不说,现在倒是主动说了,还有,他其实是我前男友。不过已经分了,人家甩的我。
说完这个,夏冰就后悔了,自己犯什么傻,当着新人的面暴露性取向。大家以后还要一起训练一起住呢。可是转念一想,就算自己不说,陈重入队后还是会从各种人的嘴里听到,与其别人说,还不如自曝。
你放心,我是队长,队内谈恋爱已经触犯条例了,受过处分。夏冰往外挪挪,我不会对我的队员再犯同样错误,你要觉得难受,晚上和飞扬一起睡,他没什么脾气,梁初脾气大些。
和你。陈重撂下两个字,专心吃饭,趁夏冰不注意看过去,再拧着脖子低下脸。
真和我睡?夏冰又开始逗小动物了,要是飞扬非要和你换呢?你和谁睡?
你。陈重塞了一大口肉丝。
那要是飞扬躺在这屋不走,非要在这屋睡,你和谁睡?
陈重想了想,一抬手,擦掉嘴边一颗米粒。打死他,和你。
夏冰笑得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小孩儿有意思。
吃完这顿饭,夏冰就没再下楼,等到该休息了,迟飞扬跑跳上楼的动静特别大。飞扬和梁子住隔壁,自己带新人,也慢慢看习惯了陈重那身小脏狗似的旧队服。
还没长大的高中生,身体还没发育全,穷,没饭吃,真可怜。
去洗澡吧,睡衣和内裤先穿我的,明天我带你去队里领四季的队服。夏冰扔给他一叠衣服,都是新的,我还没来得及穿。
陈重也没说谢谢,抱起来衣服,直接去了浴室。
夏冰只好自己铺床,床是房东留下来的双人床,新买了床垫和被褥。他好端端一个一队队长,小媳妇儿似的,又套被套又放枕头,活脱脱一个新婚燕尔等着老公洗完澡上床造小人的既视感。
这真是头一回,以前在宿舍里都是小运动员帮他收拾内务。
夏队,我们睡了啊!迟飞扬隔着门喊,副队睡楼下了。
快睡,一会儿查房发现你俩没睡,明早上冰先冲几万米!夏冰对着喊,运动员的作息很规律,为了保持巅峰状态,他们用自律换成绩。
二楼浴室的门一开,刚好和夏冰这屋正对面,他扫了一眼陈重的身材,可以肯定,这也是一身自律换出来的好皮囊。
才17岁,正经八百的腹肌凸了两排,腿也长。小腿还好看,有劲儿。
你想靠着墙睡,还是靠床边?夏冰把两床空调被铺好,开了冷风,刚才的异样寒冷消失了,又特别闷热。
陈重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再进来的时候,身上的水已经快要干了。他看向了床边。
我还以为,你这种没安全感的小朋友都喜欢靠墙呢。夏冰规规矩矩地躺好,不想让小孩儿误会自己是色批。
谁料到陈重往床边重重一坐,开始强调年龄。明年成年。
嗯,即将成年的小朋友。夏冰开始回忆自己17岁的样子,意气风发,短道速滑新星,全世界都可以用冰刀拿下。
转眼,就要带一个新人,这个新人还是要接替自己的队内新一速。
真要和冰面说再见了。
陈重突然转过来,一个弧度优越的眉峰。睡觉别碰我。
夏冰刚躺好,抱着枕头又起来了,迈过小孩儿的那条空调被。我和飞扬换一下,你和他住。
陈重的反应明显是愣了一下,眼神过来了,擦着夏冰身体的边缘瞄一下再收回去,突然拽住夏冰的手腕把人狠狠一拽。
夏冰被拽倒,躺回原地,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陈重赶紧收回手,喉结快速滑动着,结果没说出什么来,翻便利贴,写字。写完了,急匆匆地递给夏冰。
我被我爸妈打出了应激反应,突然碰我一下,我还手。
啊?夏冰看着手腕上的红印子。
陈重背向夏冰,又写。
我进过少管所,16岁那年,蓝底白条的衣服穿过几个月。郎教练没告诉你?
没有。夏冰懂了,原来自己带了个青春期受伤的问题小孩儿,交流很有障碍,字数多了就说不出来只能写,到底怎么回事?
陈重浑身都紧紧绷绷的,梗着脖子,脊背在发力。配上一个圆寸,确实是问题少年的框架。他写了几笔,又划掉,再重新写。
他喝醉了就老打我,然后我还手了,用冰鞋抡他。
夏冰能听见飞扬和梁子聊天爆笑的声音,隔着墙穿过来,可自己这屋的气氛凝到了冰点。他打你重吗?
陈重捏着便利贴,眼睛就盯着一个方向看,写了几个字,塞给了夏冰。
他拿棍子打了我膝盖。
夏冰一下明白了,从小经历家暴,再能忍的孩子也禁不住这个威胁。特别是,运动员。
他们是靠腿吃饭的,每个人的腿都上过意外保险,要是有人拎着棍子上来就要冲自己的膝盖下手,夏冰也拎着冰刀鞋上了。
没事,你别紧张,我不碰着你。夏冰笑着说,想让他放松些,小孩儿太紧张了,你别趁我睡着之后暴揍一顿,然后赖我晚上主动抱你就行。我睡觉还真有抱人的习惯,不信你问飞扬。
陈重低着头,开始说话了。和他不熟。
这生命是真挺沉重的,怪不得叫这个名。夏冰换了个话题:唉,人出生没法选,比如我,爸妈意外身亡,4岁被领养。养父养母对我很好,特别好,可他们年龄大了,前年一前一后走的。但最起码,咱们还有速滑这个事业,对吧?你从小有什么爱好吗?改天我让队里给你组个局,大家熟悉熟悉。
陈重偏脸看他一眼。喜欢冰。
夏冰和他对视,确定这小孩儿没有别的意思才说:不算,入了队之后,你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冰。
说完之后,夏冰裹着被子面向墙,睡了,被旁边的问题小孩儿气得要命,又像被占了莫名其妙的便宜。
隔壁那屋的笑声逐渐消失,周围变得很安静。夏冰在睡着的最后一秒用遥控器关了空调,好像又突然变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