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作者:晒豆酱
第7节
陈白霜眉头紧蹙,见徒儿不吭声了,面色逐渐僵冷。安兰姑娘笑吟吟地又问:“奴婢在宫中资历尚浅,不知道若是身份低贱的奴才爬了自家主子的床帏,这……可该怎么罚才是呢?”语毕蔻丹卷过帕子绞了一圈儿,言下之意竟逼着陈白霜亲自将小福子处置了。
“师父!师父切勿当真!”陈鸳跪跌在陈白霜的跟前,指头抓住大公的官靴一沿苦苦求道:“老九那话不可当真啊,老九什么性子师父最是清楚。”
“你莫要替老九说话,他什么性子,你什么性子咱家自是清楚。拂儿,那浑话当真是你说的?”陈白霜自是想一力保住这两个徒儿,可贵人在前,规矩在后,宫中最无可奈莫过于一个地位尊卑,步步紧逼之下,哪怕做他也要做出个秉公处置的样子来,不可无言无信。
廖晓拂静了片刻,方才浑说一气乱了心神,寒星般的亮眸逐渐褪了慌张,算是掂量明白了。这话他既然说了,那就得认,宫中的路一步步皆是沟壑,踩着血脚印由不得回头。此刻他若不认,既坐实了帮凶又多了一重欺主瞒上的罪。想过这些小福子遂而陡然跪直,低声一道:“贵人教训得是,是小福子这张嘴不好,污了太子的清白。还请师父罚过!”
这一认听得陈白霜犹如五雷轰顶,自上而下紧紧盯着徒儿的脸,从未有过的失望和心疼在胸□□织成网,勒得他昂起手就是一掌。廖晓拂的小身板儿跪得挺直,静静闭了眼皮,候着挨打,只觉一阵掌风袭面而来。饶是早知道要挨这一下子,末了小福子的脸仍旧抖了一颤,终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还怕疼呢。
然而本是该落在脸上的巴掌却是没有等来。廖晓拂颤着眼皮睁开瞧一瞧,师父的掌心就离自己不过一指头远,颤得合不拢五指。再一昂首,自己师父的眼角微红,悲戚地凝视不动,唇线紧紧绷直如同一根丝线,可见已经是怒到了极处。这一巴掌终归是没舍得赏下来。
这是自己心尖r_ou_的老九啊。陈白霜心里头一阵怆然,想起自己那几个徒儿。那时候他还执印,崽儿们的日子也过得好,皆是从小小的人儿带大的。再后来一个一个就散了,他抓都无处去抓,浮萍似的就折在不知所谓的地方里,如今忆起每张小脸都如同十指连心之痛。他还记得去挑老九那日正赶上个连绵的雨天,净了身子好容易能下地的小子们家雀儿似的堆了一院子。他撑了一把石青色的绸伞,从石阶上闲闲地望下去,就见这孩子挤在人堆儿里抱着膀子,裤脚挽起,踩着地中独一的那块凸起的石板,竟是怕shi了自己的脚。他当下一愣,脱口问了常随,忽又转惊。这般不肯认命的小公竟是个全净的,果真是造化弄人了。
就是当年那个连脚都不肯沾shi了的孩子今日竟认下了这等事,叫陈白霜如何能不怪,又如何能怪?
“陈公公?”陈贵人见他愁容满面,更添了几分得意,忍不住问道:“公公该不会是偏袒徒儿了?这小奴才在太子殿里当职,公公又是替太子做事,本宫想……若不是陈公公早就有所耳闻却特意放任而之的吧?”
陈白霜听了这话,心里头已经有了轻重,踩着地上的胭脂盒踢了一踢,便道:“贵人说笑了,只是此乃太子殿里的份内事,还需细细禀过殿下再罚。毕竟老奴的俸禄只拿着太子那一份儿,贵人您说呢?”
陈贵人笑颜如嫣的芙蓉脸一下全冷了,一下下转着手上的八宝青琅石银戒指,宝石被日光一淬更衬得肤色白如凝脂。好嘛,合着一老一小都会用手段拿太子压人呢,真拿她的出身寒碜人呢,一笑又道:“公公这话可是嫌本宫管得多了?”
“这话奴才可不敢说,只是万事尽本分罢了。小福子出自太子殿里,伺候得是当今太子,要打要杀要罚也该着由老奴带回去打发,不劳烦贵人。”说罢陈白霜带了些许不耐烦似的,踢了还傻跪着的徒儿两脚,“都看着干嘛?还傻愣着!”
陈贵人当然自知自己位分不高,又不是正经的秀女出身,说是皇上在武贵妃处看上了的丫头,谁人不知此乃主子固宠的下下之策,忍不住森冷道:“罢了,不就是太子吗?一个个儿当金佛供着呢!今日就是个奴才的腌臜破落事,说大可大,若是……”
“若是什么?孤倒是要听听,究竟是怎么样的腌臜破落事!”那身杏黄色的太子衣袍穿林而来,绿荫成林中竟刺眼夺目。廖晓拂循着声儿望过去,再是一向自持稳重也架不住露出些酸楚的神色。
殿下来了呢,殿下来了呢,殿下朝自己来了呢。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求的菩萨真显灵了?小福子一时心悦,扯疼了嘴角,这才挪开眼不敢叫太子看出端倪来。可正是这一错开,便没能瞧见祁谟眼中的心急如焚。
陈贵人的奴才和太子的侍卫哗啦跪了一地,陈白霜也不像方才施以拱手而是一掀衣袂地利落跪下了,大道:“奴才陈白霜见过殿下!”
“起来吧。”祁谟忍了又忍,才把满身的戾气憋回心窝,融成了这不疼不痒的三个字。从太合宫一步步走来自是压抑着,更尝透了满肚子的悔滋味。廖晓拂的面容在眼跟前越发清晰了,那没长开的眼褶和小鼻子,那双时时追着自己痴望的眼,那颗忽隐忽现的泪痣,一样样都与八千岁的脸叠上了重影儿,终于成了全全乎乎的一个人。原是自那时起这张脸就存在心里了,从前只当自己接得是八千岁这份情,奈何廖晓拂堪堪十四还未长成,故而将他分做了两人。如今回梦中的八千岁还跪着呢,祁谟远远只一眼就将他单薄的身子认了出来,从此便再无旁的杂念了。
“嫔妾见过太子,见过太子……”陈贵人俯下了身,怎能想到太子竟带着侍卫来了这地方,顿时颓然丧胆。身边的奴才跪得都不敢抬头了,大有与泥化为一物叫太子无视之嫌。而那正主儿却跟没见着旁人似的,眼神歪都不歪一瞥,将他们晾在身后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咬咬唇道:“素来听闻太子饱读圣贤,今日一见果真是……”
“孤叫你起身了吗?”祁谟脸上罩了一层稀薄的笑意,这笑却不是好笑,冷冽藏刀,直直钻人肺腑,“父皇不差几个侍寝的婢女,抬了位分就敢在孤面前无礼?既然喜欢躬身就一直给孤躬着身子说话吧。”
陈贵人的喉头一窒,刚要起的身子豁然定住了。她现已抬了位分,不是没身份的奴婢了,怎么能料到太子不分青红皂白居然还叫她行跪礼?这不是指名道姓地嫌她出身低贱,仍是奴身吗?如今自己论身份已是皇子的庶母,太子虽居于高位却如此拿她轻贱,当真是隔空赏了重重的巴掌!
“这……嫔妾不懂规矩,惹了太子不快,还请太子赎罪。”陈贵人忙笑着奉承道,只是容颜讪讪的。这躬身的礼可比跪着难受多了,膝头微曲,收腹含胸,颈子也要低下去,低眉谄媚的。光是说完这句就叫陈贵人耐不住。而安兰等奴才皆以额点地畏惧着,心道不知太子怎么换了心性,竟敢挑人毛病了?
“孤从皇祖母处出来,瞧不见身边的公公。想不到竟在此处叫人绊住了腿脚。”祁谟别过脸道,见廖晓拂和另一个小公还跪着不肯起,转身去问陈白霜,“陈公公,你来说。”
“回太子,今日殿下一早去了太合宫,殿中无事,老奴想着廖公公辛劳多日未曾有过沐修则准了一日。谁料到了太后宫中忽而听闻廖公公于槐林廊桥处惹了位贵人,故而慌忙来看看,别是真有什么将贵人冲撞了。此事发得忽然,还恕奴才擅自离了职。”陈白霜一掸拂尘说罢,看不出面容是喜是忧。若小福子所说那事是真,眼前的人岂不就是欺负了徒儿的歹人?可这偏偏是太子啊。
陈贵人还在原处做俯礼状,抖衣而颤,双腿已如灌铅。听陈白霜话里避重就轻,慌忙开口道:“此事并非如此!还请殿下……”
“孤准你开口了吗?再犯掌嘴。”
“这……是,嫔妾逾越。”陈贵人语塞,双腿抖得发疼,眼见汗珠子就要蒙花了脂粉,却苦苦赔笑道。
一个贵人就敢跟自己顶撞?看来从前活得当真是窝囊到了极处,怪不得皇祖母那般心性的人看不惯。祁谟负手背向而问,廖晓拂伏在地上,始终不肯抬头。只听殿下肯来就双目朦胧了,他哪儿敢再叫太子看见自己打花的脸,更不敢叫太子知道自己胡说的浑话。可他六哥陈鸳却不是个能忍的,听出太子有意作势,禁不住地上泥腥刺鼻,时机恰好地轻咳一声。
祁谟已从侍卫口中听说了这位公公,说是廖公公独自站了许久特特等着的,虽不知是哪位却也猜出些一二,与陈白霜互视一望,冷笑问道:“这位又是哪里的小公?莫非是他惹了祸事,将事撂在廖公公身上了?”
每说一字都叫陈贵人的惨淡面容加重了一层。太子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变着法儿的作践她,给自己奴才撑场面呢。好叫围着这一堆的奴才侍卫见她与下人一般行礼,谈吐又不紧不慢,岂不是比掌嘴还折磨人!
“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陈鸳强忍住满腔的火气,拉着小福子的衣襟将人生生拽了起来,一时两人皆与太子面面相对,慌忙躲避也来不及,想藏什么都藏不住了。陈鸳麻利地膝行两步,定定说道:“奴才陈鸳见过太子,给太子磕头,还请太子做主!今日奴才与师弟一聚,原想着说些体己话便散了得了。扰了贵人赏花的清幽是奴才不是,要死要罚都认了,可当真是没捡着什么玉钗!嘴也掌了,身子也搜了,奴才陈鸳手脚干净,就算一头撞死了也请太子给个清白!”
原是不敢叫自己看着脸!挨打了不知找主子抱冤还敢瞒着,当自己眼瞎不成!祁谟目光愠怒,自然不懂那是奴才练出来的手法,看得是触目惊心。前脚离了太子殿人还好好得呢,白白净净的小尖脸昂起,笑得眉清目秀,还说要等着殿下回来用晚膳,给殿下试菜。再一听又被搜了身子,祁谟的心忽而沉到了湖底,能捏出一把凉津津的辛酸水来。
“来人,先去太医院,叫牧白等在殿里候着!”祁谟冲那侍卫说,每一字犹如蘸盐铁鞭将陈贵人及一干奴才抽得皮开r_ou_绽。陈贵人心里叫苦连天,双膝的关节疼如锥心,可还屈着腰不得起身,心里只求今日这关平顺地过去,往后再不当太子是个耳聋眼盲的废人。
“殿下,这不疼……这是奴才自己掌的,用不着牧白师傅。”廖晓拂听宣了太医才出了声儿,并非是他软弱好拿捏,只是想速速将此事化解,万万别叫太子知道自己给他头上泼了多大的泥点子。
祁谟躬身观看了下,起身说道:“疼与不疼孤说了算。方才可有人冤你拿了玉钗?还掌嘴?还搜你身子了?你给你主子指指,孤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子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陈贵人这种在宫斗中算低级boss,只是敢上太子第一次发作,倒霉而已。
随着太子第一次在宫里耍大牌,上卷也马上就要完结了。小福子也会慢慢升级,跟着殿下一起吃吃喝喝打豆豆。
陈白霜:眼前这人就是占我徒儿便宜的歹人,到底是揍还不揍?
廖晓拂:师父可有多余的被褥?今夜殿下说要一起睡呢!
陈白霜:寒叶飘逸洒满我脸,徒儿早恋伤透我心!
第35章、第三十五章
太子这话语的声不大,却丝丝传入了众人之耳,挟持走了众人的气魂。祁谟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收于胸口,傲视而立。十七年,十七年的隐忍不甘终究将他酿成了一杯苦酒,愤懑痛饮方成就了一个慎心谨行的太子。
陈贵人还在一旁行礼,周身服饰皆恰一座摇摇欲坠的玉宇危楼,耳坠子都晃荡起来了,更别说美人髻中cha着的蝴蝶松风粉珠发钗,当真是一点儿主子的周全脸面都没有了。太子今日换了心肠,陈贵人自然惴惴不安,一心想着先将大错择出去,急急道:“太子明鉴!嫔妾确确实实丢了一支皇上赏赐的玉钗,怕圣上大怒怪罪下来才一时情急!况且这小公公身上不干净,搜出了女儿家的物件!并非是有意刁难而是……”
“陈公公。”祁谟望向波纹涟漪的湖面,眼中似有燃之不尽的野火燎原,“孤方才说什么来着?掌嘴。”
“老奴省得。”陈白霜低头喏了一声,大步流星朝陈贵人过去,伸手就是一掌。这一掌昂得干脆利落,落得掷地有声,清清脆脆打在贵人团粉脂面的脸蛋儿上,连胭脂钱都省了。
“你敢!”这话还没说尽,陈氏脸上就挨了打。别看方才陈白霜怜惜徒儿的那番舐犊情深劲儿,毕竟是钟鼓司里大公的出身,手底下的功夫不含糊着。落手必有掌痕,掌痕必分得出指头来,这才叫真真的掌掴。
虽说陈氏是丫鬟出身可也是武贵妃ji,ng细养着的,平日训诫都不曾动过她的身子只怕留下疮疤,更别说动辄打罚。如今陈贵人的礼还行着呢就叫大公当众掌嘴了,这对她这般看重身份、急于攀高的心性而言才是实打实的教训,一时间竟然死了的心都有。
“你!你个奴才!”陈贵人捂面而道,晶莹泪珠从眼眶扑朔淌下,却无半点美人落泪叫人怜惜的劲儿。皓齿微微沾血,想是方才这一掌将贵人的齿尖磕碰在唇壁上。
“他是不敢,但孤敢。”祁谟说道,语气彷如带着棱角:“别说你丢了一支玉钗,就算今r,i你丢在这槐林里了,孤那父皇也绝不将眉头皱一皱。荣贵人因为一碟子糕点就成了瞎子,如今可还在冷宫里歇着呢,父皇当真怜惜过哪一位美人吗?糊涂东西!”
陈贵人的华服跟着身子轰然而塌,犹如飞蛾扑火之势重重砸在地上,与方才得意之时判若两人。这一倒终于惊动了自己的奴才,安兰及几个丫鬟哭着扑过来扶住,一通哀嚎冤屈,脸上竟也挂着几条泪痕,果真物随其主。
眼看自家主子吃了亏,当奴才的都有奋力一搏的心,兴许这一搏就力挽狂澜,事过之后再得赏更得了重用。安兰本就不是安分丫头,到了这份儿上更知逃不过去,不堪风雨地扑在陈贵人身上,哽咽嗫嚅道:“主子……主子吃苦了,是当奴婢的没用,叫太子曲解了小主的用意……当初从那小公身上搜出东西来就该蒙着心,一昧当看不着的,可小主又偏偏不是这般的人……若是早知落得这样一个苦果,奴婢就是拼了也该拦着小主,不该听那奴才说什么与太子的y邪之词……”
y邪之词?祁谟狐疑了一刻,将神定在脚下那盒胭脂膏上。他望向陈白霜,陈白霜不语。再望向陈鸳,这公公也不支吾一声,方才的伶牙俐齿竟像假的,是个属狐狸的。再一望廖晓拂,好嘛,敢情祸端的正主儿在这儿呢,双耳尖尖已红透,亮眸紧着闪躲,竟有趁太子不备将身子藏到陈鸳后头躲着去的架势。
“廖公公是孤殿里的人,由不得旁人污蔑。”祁谟看出自家的小东西惹了事,不觉叹然,怪不得廖晓拂连声儿都不出呢,敢情真给自己招事儿了,故而不作多言,大事欲化小,便道:“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若叫孤再知道……”
“小主一片苦心,听不得旁人用房中之术污蔑太子,当真是屈辱了!”安兰在那端朝陈贵人哀哀悲怨,俨然又是一位梨花带雨的哭主。这声说大不大的,好比夜雨槐树之下如泣如诉,却偏偏能叫这一圈儿的人听个七八成,生下的二三成则浮想翩翩,媚色无边。
祁谟闻言不觉将眉峰微挑。皇太后有一言极对,太子再如何终归是善了些。祁谟自小听得是国君之书、仁治之言,耳边子的叮嘱都是如何宽待百姓、善待下人。这点真叫祁谟自居下风,当真是比不过四哥。若说他是善中恶,那他四哥才担得起一声真狠毒。
既然阎王将地府的门儿都开了,有人想进,那他祁谟就还不拦着了。
“这就是廖公公身上掉的?”祁谟不失分寸地温笑道,用靴将胭脂盒从泥里挑起来。青白描红的胭脂盒乃是个ji心形的,这一挑则开了闩,袒露出一块shi润殷红的膏体。
安兰还不知大难临头,带着其他几个婢子点头应承着。一手摁着眼角,一手卷着帕子掩面,仿佛清白女儿家看不得那房中之物了。
“孤怎么没看出这地上有东西呢?”祁谟的靴尖儿一转,将那惹火的胭脂盒勾起,再一发力,竟噗咚一声儿踢进了湖。静若铜面的湖水顿时水圈儿涟涟,荡出不显眼的波纹来,复而平至如初了。
太子开口说没看着了,那这东西就是没有,哪怕它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的也是没有。安兰顿时呆若木ji,呐呐动动唇,不知如何自处。
“不仅孤没看见,方才走这么一趟,还真是掉了个珍奇的玉坠子。那玉坠子还是母后赏的,不说价值几何也是贵重异常,若怪罪下来可是不好。”祁谟见那丫鬟张口还欲再说,顺手一甩,一根接一根顺着白玉扇骨将折扇的扇面儿依次捻开了,“陈公公,方才孤的玉坠子掉了,见那奴婢鬼鬼祟祟的,搜身。”
陈白霜躬身应了句省得,清风好似黏稠树胶,将人都定在了原处。片刻后只听一声撕裂肺腑的太子饶命,祁谟厌烦地扭过头来,也不看廖晓拂,只将折扇放于他的肩头轻轻敲打了一下,倒显得这宫中众人的卿卿性命都无关了。
“乏了,回去给孤好好捏捏头。”
廖晓拂眼中泪光一闪,心里头的不安与暖意交织更浓。“奴才小福子谢恩。”
陈鸳回了钟鼓司的时候正赶上斜阳如金,赤色的琉璃瓦片被余晖晃得烈烈夺目,缤纷锦绣。这就是宫中,哪怕白日里折了多少人命在里头,到了晚半晌依旧灯火通明。
方才他随师父先回了太子殿,头一次踏进了太子殿那扇朱红大漆描金龙的正门。太子殿里的下人颇多,从正门口至玉阶就站满了两列,见着他师父也都毕恭毕敬。师父和几位宫人交代了几番,抽出空来带他回了自己歇息的居室。正当陈鸳寻思先跪下哭一场戏还是给师父捧几句好话的功夫,进了屋就叫陈白霜踹了小腿一脚。
这是气他今日带着老九置险呢。若不是太子匆匆来了,谅他师父是大罗神仙也护不住这两个小子。
陈鸳自是晓得师父疼惜,无外乎就是打一打、罚一罚,痛骂一炷香就过去了。毕竟这是宫里,不是寻常人家。寻常人家若疼爱孩儿只需宠着好处、供着吃穿就是,宫中若是这样岂不是叫人送死了吗?若真疼哪个了,就把他拴在身边儿严厉管教着,在旁人打罚之前先罚过,教他长了记性。如此谨言慎行,保他性命无忧。
陈白霜气也撒了,手板也罚了,自然更不用问就知道那盒子胭脂是怎么回事儿,必定是老九孝敬的。老六自小身性都随了娘亲,那点子俸禄也都省下,时而买买脂粉买买头面,存在一处用不着便是了。骂过临了终归是自己心头r_ou_,陈白霜又给了膏药又给了碎银,细细问过现下钟鼓司里是哪位大公说话好使,也好去打点几分,给两个徒儿通通路子。
快晚膳时陈大公才舍得将老六送出来,特特从牧白师傅手中讨了一包子散热的草药。道别时叮嘱与陈鸳听,说今日他受惊发汗,心中虚火大旺,若是夜晚起了高热就将这包药煎下吃了。师父不在身边更要知道慎言,不可再与小公厮混,也不可再耍弄戏子的玩意儿。
那刻陈鸳皆喏喏答应了。当夜果真叫陈大公说着了,陈鸳睡下后辗转难眠,噩梦惊醒了二回。过了二更再醒了一次,只觉得心肺里生火、额顶上滚烫,喘出气来都要冒火星子。
现下他倚靠着软枕发昏,腰肩处被那几个小公拿住的地方隐隐酸涩生疼,怕是要淤青了。迷蒙中自己以手背贴面,嗬,当真是滚烫如碳。
陈鸳重重叹然。
没多会儿被褥子里赫然探进来一双手,指尖发凉。这双手将陈鸳烧软了的身子扶了起来,再规规矩矩地将人用被面揽住,怕碰着他,怕碰着不该碰、不该想的地方。
陈鸳听着被褥被肢体捻擦出的擦音,焦干的嘴角勾起生笑。能这般规矩摸他的人还有谁?恐怕是蝎子拉屎——天底下独(毒)一份儿了。
“师哥,鸳儿耐不住,难受。”陈鸳闭目轻叹道,真想一扭头就赖在江文成的颈子边上装昏,吓一吓他也好。
“来,张口喝药了,喝了就好。”江文成束衣吊着发,一看便是还未躺下过。师父算准了老六不肯喝药的小性儿,睡下前又特特唤人跑一趟,吩咐了老大。江文成一向办事妥帖,早早就将药煎熟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火热着。刚听老六在睡房里重叹难受了就过来看看。
“不喝。咱家今儿就是死人了,死你怀里。”陈鸳脑袋里发着蒙,光着膀子在江文成身上闹腾,无奈还是裹着一层被褥,怎么都脱不出身去,就跟蛇ji,ng被法器收住了那样。
往常他都是用一根打磨光亮的榆木簪子将发髻绾好了再睡,这样闹一闹,发根的松紧顷刻没了。陈鸳闭眼横躺,真想干脆一头烧死了。
“师哥给你把头上松开了,簪着躺下不舒坦。”江文成给他松了松发顶,架着老六的脖子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一手还箍着药碗呢。
“先把药喝了。喝过去了热,好睡。”
“不喝,我娘亲就是喝了一碗药去的。”
“鸳儿!”
“娘亲一去便没人疼我了。”
一摆出自己过世的娘亲,陈鸳就料到江文成不敢逼他作甚。逮着师哥身子松了劲儿,陈鸳一下用手扶着江文成的腕子就将人摁倒,药汤也洒了满地。
“老六!胡闹!”江文成斥道,终于急了。身子也仿佛跟着发了热,皮r_ou_皆烫,却执意将人推了开,想要弯腰把摔碎的瓷碗片拾起来。
借着烧劲儿冲头和白日里的委屈嘤咛了几声,陈鸳也恼了,手腕一圈圈地绞着师哥的衣带将人往回拽,渴盼着不肯放人,好容易拽回来了又扑在榻上。
“我死了都成,你疼疼我吧,师哥……你说话不作数。”陈鸳挖宝似的用双手将江文成的衣摆撩开,烫着手伸进那衫下,急急地肌肤相贴,就贴那么一下就成,就能解了他的病,救了他的命。
江文成若是出力便能将人从身上掀下,鬼使神差般地既不舍得又不想,只能扯紧自己的衣衫唤他ru名,好似这样就能将病入膏肓的人唤醒。
“鸳儿你放手,快回塌上!”
“你疼疼我,怎么就不行了,我怎么就不行了……”陈鸳衣衫尽褪,扯了绾发就痴痴摸黑去寻那人的嘴,一磕竟找错了地方,鼻尖儿磕上了江文成的下巴。这一磕是疼着了,又是酸着了,鼻梁子隐隐发胀。
“鸳儿快起身,你病着,不晓得做什么呢。”江文成闭眼不看,一抬首就能将老六身上每厘寸的皮r_ou_看尽。他几番起身几番又被缠上来,直到陈鸳细细的舌尖勾到了自己的下巴,顿时浑身犹如雷打闪劈,两人皆漠然被惊住了。
“舒服吗?他们说疼人的时候都舌勾着舌,要与我来,我没依过。”陈鸳红着眼圈在颈侧说,那么一舔就叫自己酥了半边身子,口鼻唇齿仿若都与师哥相贴过了,沾上了江文成的汗咸。
江文成定定地凝望眼前,神色中满是扯心扯肺的痛楚。鸳儿在他身上呢,双臂扣着他的后颈,叫师哥疼他。然后就这点子盼望都是无望,皆是没有。
“鸳儿起来,起来吧。师哥给你煎药去。”此刻竟分不清是陈鸳央求他,还是他央求着陈鸳,“起来,师哥……师哥疼不了你。”
陈鸳听了双目顷刻婆娑,眼耳赤红地不依,无望之下竟去扯江文成的裤带,也不知自己要去找什么盼头。开口顿时变了调子,像替自己委屈又替老大委屈。躲闪之中陈鸳伸手胡摸,不知怎么才能将这人求过来,恨不得自己就当个戏子,不当个太监。
“师哥就疼我一遭……”他四下探着,急急出声儿,摸着什么算是什么,有点子盼望就肯满满当当知足,“够了,这够了,师哥这个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第一对儿出场的副cp江文成陈鸳
咳咳,其实豆子不算清水写手,开车速度猛得可怕,本文是一定会有车。但请放心,一定会等可爱的小福子成年。遵纪守法,保护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
还有……这一对儿的车暂时开不起来,只能算踩一脚油门。要想江文成想开,还要往后再说。
再两章上卷就完结了,请期待我们小福子的华丽变身(手动滑稽),鞠躬
陈鸳:师哥你说我都求你了,你还不赶紧过来疼我?
江文成:师弟,豆子把咱俩都写成了太监,无能为力。如果我现在疼你了,那就是玄幻文了。
豆子:是的,我这么有节c,ao,开车什么的,完全不会写。骗人是狗。
豆子:汪汪汪……
第36章、第三十六章
“听师哥的,起来吧,莫要……莫要再受了凉。”
江文成声嗓凄楚,下腹那团邪火恰如雨打冰雹,快退了去,浑身也怔松开。有些见不得光的苦衷,不必过多言语也能解开。正如老六慌慌地扯开了他的衣衫,愕然看到那物,便知他这副身子纵容有武耍双剑的气魄,这一世也永不能沾着男女腌臜。
屋内一时渲染了瓢泼的旖旎。陈鸳自然不依,骑在他身上,脚上还虚挂着一只袜。他笨拙地去嘬江文成的颈窝,想尝出什么来,汗滴汇在前额成了shi温的雾气,像讨糖吃的饿童。
老大收回早已不齐的神思,躲了老六吮他的舌。临了绷紧的左臂从陈鸳身下抽出,拽过一旁的被褥,如同盖上了三代传家的宝贝般给陈鸳的下身盖上了。
“师哥……”陈鸳苦涩地咧开嘴角,细细的眉梢苦蹙着,双眼被高热烧出了水,眼白烧成了难以淡散的红色,浓着鼻音,一字三抖,“你说鸳儿、鸳儿好不好看啊?”
江文成哽咽在喉,背上挂汗如泼,睁了眼将人裹了又裹,顿一顿道:“好看。”
这一听陈鸳的轴犟就没了,也不闹腾了,安分下来歇在了江文成身上,乌溜溜的眸子无ji,ng打采地对着他又问道:“那你说得话,还作数?”
“作数。”江文成如同在嗓子里揉进了一把铁砂,丝丝缕缕的气息擦过,生疼。
“当真吗?”陈鸳发了汗的身子沉甸甸往下坠,思绪却飘飘然,仿佛这一烧将他的元神都灭了。
江文成听出老六倦困了,低头便见陈鸳已然羽睫细颤,恐怕魂魄大半都跌进了睡梦。这一闹老六明日必定还要休躺。唯恐他染上风寒,江文成不动地暖着他,用自身烤着他的梦。
片刻后早已酸钝的臂膀才挪动,抚了抚陈鸳的发,轻道:“当真。”
而太子殿里也是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随祁谟回了殿中,廖晓拂和他六哥自知惹了祸,悄不声儿跟在最后头。从槐林九曲廊桥走回太子的地方算不得近,小福子不敢想那名叫安兰的丫鬟得了何种下场,恍惚一日天变。
从前的日子虽难过坎坷,他没有陷害人的心思,也没叫旁人捏住命门般地害过。钟鼓司里虽不再是师父说话管事儿,可上头还有大哥与六哥照应,自然没有像其他几位师哥那样苦命凋零。
自然,大皇子用了一把碎银叫人将他押去的这事,廖晓拂更是不知。而今日短短的几个时辰就叫这条只下过浅溪的小泥鳅见了海川。
海川之深怎是过溪小虾能参透的?水上波风起浪,拍岸惊涛,水下暗涌激流,毒草飘蔓,一招一式皆能取人性命。直至此刻廖晓拂才明白太子过了十七载何样的日子,怕是日日如履薄冰。
绿荫两侧皆是绿油油的草,蹿得老高,殊不知是什么样的肥土才养得这样好。今日他像是渡了一劫,被太子捞出了溺死的水潭。
归到殿中祁谟早已饥肠辘辘,想着一干奴才都只随自己用过早膳,就想着先将人散了才好。谁知这时候巧不巧的,苏青松来求见。
一听是苏青松,太子面上顿时有了欢颜,必定是要找的人找着了。遂而将诸事交于玉儿打点,叮嘱她亲自盯住牧白师傅给小福子看过身子才好,再去问问那惹祸的小玩意儿想吃点子什么了,问出来只管吩咐厨娘起灶去做。末了还添了句免去小福子今日的杂役,方才受了委屈,只管叫他好好歇着便罢。
侍从将太子和苏大人引至书房就识相退下。祁谟暗暗欣喜,将皇太后亲自指点的三招棋式说与青松,又将陈贵人刁难的事挑轻捡重说了,自然是先把廖晓拂择了出去。
苏青松听了苦笑,端着墨竹观音的茶盏直呼热气。太子如今心思活络,犹如从冰片见隙醒过来的蛟龙,龙麟皆是要化出来了。往日只知道隐忍着,今日却反常,当真以为旁人是个傻的,听不出来他这是头一次摆太子阵仗救了自己可心的奴才遂而痛快了。
至于救了的哪一个奴才,苏青松也不过多问。在太子殿里能哄着太子的奴才就是好奴才,最多是恃宠而骄、见识短浅罢了,只要别误了大计便可放手不管。但若是有朝一日这奴才成了明君的绊脚石,苏青松也不是什么真翰林,必先拔掉碍着殿下的人,满天神佛也挡不住重阳候府之血脉从龙。
祁谟心中惦记小福子的伤,心有所念。今日确实是被他面上的掌印所激,若不是根基不稳,恐怕湖畔又要再多几缕孤魂。青松前来则是将画师一事告之,说是武丞相给翰林画院举荐了一位,九成就是下一位画院待招了。他已着人打听过了,说此位画师承袭文人画派,师从首任画院大学士门下,颇为懂得如何迎合圣上喜好。
祁谟忙问道画师姓氏,苏青松答曰此人姓邺。
姓邺?祁谟倒是要好好忆一忆,这位邺待招上一世到底何许人也。
太子与苏大人于书房密谈已不是首次,下人不得干扰伺候乃是规矩,用得着人的时候自然会传。故而奴才们只敢在门外候着,茶水点心供应不缺就是。等两位主子聊尽了兴,祁谟送别了青松已是月色如勾,夜风微凉。太子殿的池子里倒映点点星斑,几株兰花好似一日间绽开,花蕊还嫩着,瓣片儿的尖儿却打了蔫儿,叫人唏嘘光y短暂。
祁谟自小径徐步回去,独享这宫中难得的清宁。待此后一年新人入宫、番主入朝,恐怕这样清闲的好静算是要没有了。
原想着回了就去问过小煞星今日到底是怎得了,谁料太子一入寝殿,玉儿端着个檀木的托碟朝他一福,紧接着娥眉一蹙,竟是胆子大了,要堂堂太子静声。
“啧!以下犯上,明儿就打发你回母后那里伺候去。”祁谟低声道,寝室的烛光将身影拉成一道。
玉儿赶忙又是一福,虽说借着娘娘的缘由与殿下沾了些亲缘,可毕竟身份有别,鸿沟不可逾越,跪下低声道:“奴婢知罪,是奴婢心急了,还望殿下赎罪。”
“起来吧,若是只有孤一人偶犯便罢,若是还有旁人,规矩不能少了,免得传出风语,将你拖累了。”祁谟免了她的礼,心里被那小奴才惹得抓心挠肺的,憋着却不敢直言问与玉儿。他这般拎得清也是无奈,如今谁人皆知玉儿是母后赏的,怕是都当这是太子房里宠着的ji,ng细丫鬟了。可祁谟却只想给她寻一位好儿郎,故此将主奴的位分摆正,也好叫旁人说不出什么别的。若真有品行端正的儿郎有意,可别叫绯言绯语污蔑了好女儿的名声,如此才好。
“谢殿下。”玉儿起身将托碟放于茶几之上,沏了新茶捧了过来,道:“殿下劳累,与苏大人在书房三、四个时辰了,可要用些粥食?”
“免了吧,再叫一屋子忙活,孤看着便乏了。”
此话不假,今日事发突然,再加上多出些心思应对了太后,祁谟接连撑下一天只想洗洗头脸睡下。寝殿中不像有人走动,除却安置各处把守的侍卫,屋檐下皆是一片祥和,他便开口问道:“方才牧白可有说什么?药抓了没有?”
玉儿应道:“回殿下,牧白师傅给小福子细细看过了,说是内里没伤着,脸上的印子也不打紧,不留疤的,明日便可消去。只是说廖公公年岁还小,受了惊吓,怕睡得不安宁就抓了几包安眠助觉的汤药。方才奴婢刚敦促他喝完,小福子一下午没伺候殿下了,总是问着,躺下前还巴巴儿地问殿下呢。奴婢想今日之祸怕是真将他吓住,信口胡诌说殿下即刻就回,好容易给哄睡了,这才一时情急忘了身份才……”
“也好,睡下也好。你也去吧,留下职夜的便好。”
都睡了?太子心中隐隐不快,惦记了一个白天的人竟撇下自己都睡下了,一时无语噎住了。但猜测今日确实叫这孩子吓住了,遂又问过廖晓拂可曾吃过些什么也就作罢,命玉儿唤来下人伺候着沐浴。
只是身为太子殿的主子却蹑手蹑脚地上榻,真真是头一遭。那头本该伺候着的小奴才却裹着上好的被褥,蚕茧般地睡得眼褶都松散了,当真叫祁谟咂舌。
原想这夜可波澜不惊地过去,一更天刚过,祁谟口渴起身也没舍得唤醒廖晓拂。谁知将床帏的垂绸赤金帘子都掀开,塌子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小影儿,藕粉色的缎面儿将人衬得像一朵圆圆鼓鼓的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