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哪怕为着两位少爷,夫人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沈安茹笑着点了点头,复又颇有些怅惘地叹道:“涪哥儿我是不担心的,他自来有主意,也能干。可沛哥儿却还少……”
妈妈也陪着叹了口气。
“涪哥儿是未来的罗汉菩萨,”沈安茹悠悠地道,“但沛哥儿却就难说。”
“涪哥儿给我祈福,我倒希望这些落在我身上的福气能分一些到沛哥儿身上。”
妈妈安慰着道:“夫人……”
沈安茹听得妈妈这么一唤,忽然俏皮地笑了一下,笑容灿烂得意,浑不似三十余岁的妇人,“这话可不能叫涪哥儿听着,不然,涪哥儿可是生气的。”
妈妈也是摇头:“夫人你啊……”
沈安茹笑着笑着,忽然又抿了唇角,淡去了笑容:“涪哥儿回不了我是知道的,就是不知,今年沛哥儿能不能回来……”
第393章指引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沈安茹抬头望去,忽然心有所感,捻着针的手指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坐直了身体,巴巴地往外张望。
未几,有婢女掀了门帘急步赶到炕床前,来不及行礼,先就笑着开口道:“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沈安茹眼睛一眨,颤抖着声音问道:“当真是沛哥儿?”
婢女连连点头。
沈安茹又眨了眨眼睛,将几近溢出眼眶的泪珠又压了回去。
旁边有人来扶,还有人欢喜地说着什么,然而沈安茹却都没看见没听见,她小心将膝上那件只有个大概模样的僧衣叠好放到一侧,这才搭着旁边的人的手,急步出了内室,还没往外间走出几步,迎面便见一个丰姿俊挺的少年快步往她这边赶来。
见得她,少年急赶几步走到她身前,躬身便是深深一拜,口中哽咽着道:“不肖孩儿拜见娘亲。”
程家那边忙成一团,净涪这边却是清净。将誊抄的《佛说阿弥陀经》供到佛前并默祝过一回后,他便出了法堂。
白凌自也跟随在他的身后。
他们二人出了法堂,才刚转过几道廊门,便撞上了了定、了壶并了丘三人。
说起来,还真不是了定三人窥探净涪行踪。他们没有那个胆子,更没有那个本事。这一回是实打实的巧合。这三人是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只得到了一个算不上法子的法子就散开了。
散开的这三人谁都没心思再忙活其他杂事,便合计着返回他们暂居的云房,准备着今日傍晚的晚课。
若是寻常的晚课,那自然是不需要他们多费心准备些什么的,只要他们人到心在即可。可今日却绝对不是平常时候。谁都知道,净涪比丘今日回寺了。而既然他回来了,那寺里的晚课,他自然就也该出席的。
他们确实是不能贸然去打扰净涪比丘,可在晚课前后,他们却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见礼的。
他们三人想得周全,却没想到,还没等到开始晚课,他们先就在这里碰上了。
了定三人心下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呢,他们先就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了。
见到他们三人,净涪全不意外。凭他的修为,即便不是特意,这静檀寺里的一切动静也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他早知了定三人就在不远处,也知双方必定会有一个照面,只是觉得没必要躲开而已。
了定三人快速回神,连忙双手合十,深深拜下见礼,道:“弟子了定/了壶/了丘见过净涪比丘。”
净涪也是双手合十,微微弯身还了一礼。
待到了定三人站直身,眼巴巴地望着净涪的时候,白凌往前几步,站到净涪左后侧,带笑问道:“三位同修这是?”
了定、了壶、了丘三人对视一眼,便见了定向前迈出一步,道:“我等师兄弟在外间转了一圈,如今正要回房里去。”
了定虽说是和白凌搭话,但总有五分注意力落在净涪身上。见站在那边的净涪眉眼宽和,心中也不自觉地涌上一片欢喜,他轻勾唇角,与白凌搭话的声音里也不自知地带上几分欢快。
白凌看着了定,眼角余光又瞥见虽不说话,却也和他一般表情、心境的了壶和了丘两人,心中忍不住咋舌。
净涪师父这下真的是了不得。
白凌与了定这三位凡俗僧侣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他们三人可谓是相当了解。
别看这三人都是凡人,没有修为,空有心境,但他们这么多年潜心修行,钻研佛典佛理,心境也实在了得,绝不是他人能够轻易动摇得了的。可净涪师父呢?他不曾说过什么,也没有做过什么,只单单站在那里,便足以让这三人随他心喜而喜,随他心静而静。
无声无息间,悲喜哀怒全由他掌控,旁人不自知,更无所觉,这是何等恐怖。
尤其是,白凌还知道这并不是净涪有意为之。
他唯一做过的,也仅仅只是没有特意收敛而已。
打发了了定三人之后,仍自跟随在净涪身后的白凌垂着眼睑,掩去眼底的震骇和欢喜。
他确实是该欢喜的。
因为他知道,选择跟随在净涪身侧的他与净涪几乎是绑在一起的。
净涪越厉害,未来站的位置越高,他能得到的也越多,他所能做到的,也必将更多。
不仅仅只是为他白家报仇而已。
白凌撩起眼皮望了望前方的净涪背影,心中陡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是了,这一切都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不能掉队。
他必须赶上净涪的脚步。
净涪走得太快了,他若不能跟上,他现在的位置迟早会被别人顶掉。
白凌的心境一下沉静了下来。
白凌就在净涪的身后,他心境与身周气息的变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被净涪察觉了。
净涪不回头,却也在心底点了点头。
毕竟是前世的旧臣,今生又是手底下用惯了的人,净涪对白凌确实很有几分情面。他能有所长进,净涪也是满意的。
他回了云房后,又自提笔,抄了一部残缺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给白凌,才挥退了他。
白凌愣愣地捧着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站在云房外,久久没有回神。
待他回过神来后,他低头望了望手上这部佛经上的文字,又抬头望了望紧闭的门户,最后捧着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向着云房中的净涪深深一拜,才转身回了自己的云房。
净涪自将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出后,便没再理会他事,仍旧提了笔,蘸了墨,一笔一划地抄经。
待到日渐西下,静檀寺钟鼓楼里传来了鼓声,净涪才放下笔,稍稍理了理案桌上的纸张,出门往法堂那边去参加晚课。
法堂里,了定、了壶和了丘早早就等在了那里。见得净涪与白凌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这三人也只是脸色激动地见了礼,便又转身转身平静地坐回去了。
净涪知道,这三人这边表现,不是一回生两回熟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们即便渴盼着这个向他请教的机会,却始终记得他们该开始晚课了。
净涪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自在他的位置上落座。
寺中鼓声再响,净涪坐定,拿起身前的木鱼槌子,第一个敲响了木鱼。
白凌、了定、了壶、了丘紧随其后。
故而很快的,这法堂中便响起了一阵规律整齐的木鱼声和诵经声。
待到晚课结束,净涪并不急着起身返回云房,他甚至都没有放下手中的木鱼槌子。白凌和了定那三人也没有,他们仍旧坐在他们的位置上,抬着头睁着眼望向净涪。
白凌不算,他的眼中虽然有光,却也还是平静。但了定、了壶、了丘三人望着净涪的眼睛里,却闪着璀璨夺目的光。
净涪迎着他们的视线,微微一笑,拿着木鱼槌子的手腕一翻,那木鱼槌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不轻不重地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笃……笃……笃……”
当第一声木鱼声响起,了定、了壶和了丘眼底的光便是一闪。在第二声木鱼声敲响的时候,他们却已经闭上了双眼,被那平淡甚至无奇的木鱼声牵引着,开始平复心境。也幸而他们刚刚完成晚课,纵然因为他们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来临而激动莫名,心情还没有彻底激昂荡漾,所以不过是一声木鱼声响过,他们的心境便已经恢复到了他们所能到达的最佳状态。
第三声木鱼声很快响起,白凌尚且还罢,了定、了壶和了丘三人眼前却出现了一尊佛陀。佛陀身披无量光,手结阿弥陀法印,慈悲无量。
却正是不久前才在此地虚空中显圣过的世尊阿弥陀。
净涪不理会座下闭着眼睛的四人,一心一意平静安然地敲着他的木鱼。
木鱼声落在各人耳中,到底能够牵引出什么来,全凭个人根基,也全靠个人悟性。净涪只是以他自己所感悟的佛意为根,敲响他身前的这一个木鱼而已。
待到兴尽,净涪手腕一挽,他手中的木鱼槌子便在虚空中一勾,最后落在了木鱼上。
木鱼声截然而止。
净涪双手合十,并不看他人,只微闭着眼睛回味他自己刚才的作为。
说实话,像今天这样,仅以净涪自身佛意为引,引导听者根据自己的根基意愿,参悟佛理修补自身,净涪也还是第一次。
但感觉似乎很不错。
净涪一人品味着,下方白凌渐渐地从定境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上首,又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身侧,最后见净涪只坐在那里没有其他动静,也是一闭眼,又自回味去了。
第394章静檀事了
继白凌之后,了定、了壶和了丘三人也陆陆续续地醒来了。醒来后的三人还愣怔了许久,才终于将坐在上首的净涪看在眼里。
三人默契地从蒲团上站起,向着净涪深深躬身一礼,谢道:“弟子等多谢比丘指引。”
了定三人虽则不过是凡俗僧侣,没有修为在身,但他们潜心修持多年,也常听得各寺各庙的大和尚开坛讲经说法,渐渐的也提升了眼力。
最起码他们知道,他们往日里见过的那些大和尚们,绝对没有净涪比丘这一手。
这位比丘都不用多费口舌,只凭借他敲出来的木鱼声,愣就能为他们的修持查漏补缺,更指引了他们前行的方向。
这如何不让他们三人赞叹?
净涪颌首点头,受了他们这一礼,便自蒲团上站起,转身取过案桌边上的线香,就着案桌上的油灯点燃,捧在手上默祝片刻,再将它们cha入香炉中,才当先一步走出了法堂。
自始至终,那一串得自可寿金刚的佛珠安静得几如凡物,毫无动静。
净涪也自蒲团上站起,跟着净涪一番动作后,又向着了定三人合十一礼,简单客气了几句,便跟在净涪身后走了。
一时间,静檀寺这个不大不小的法堂里,就只剩下了定三人。
了定三人却都没有急着离开,他们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开来。
“我现在这心跳得……”了定的手掌按在自己心脏处,话语间虽然稍显不满,但面色却始终欢喜,“可是怎么都平静不下来。现下回房,怕也是什么都做不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再讨论讨论?”
了壶和了丘很清楚,了定此时的不满是因他自己,欢喜也是因他自己。
不满乃因他自己心境不够,欢喜是因他这一次收获实在惊喜。
因为了壶和了丘这个时候的心情根本就是和了定的心情一般无二的。他们在懊恼,却也实在欢喜激动。
了壶和了丘咧着嘴,点头齐声应道:“好!”
拿定主意之后,三人又默契地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去稍稍平复心境,然后才挺直了背脊,正色地讨论起这一晚他们自己的感悟和收获。
净涪此时已经回到了云房外,察觉到法堂这边的动静,搭在门扉上将将要用力推门的手一顿,转头往法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跟在他身侧的白凌将净涪的这个动作收入眼底,心中也有了思量。
但净涪也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交代,径自推门入屋。
白凌目送着净涪阖上门扉,才稍稍用力推开了自己云房的门,也进屋去了。
这一日,法堂里的讨论声很晚才渐渐的停了。可第二日一早,当静檀寺中的晨钟敲响,净涪带着白凌踏入法堂的时候,了定、了壶和了丘三人却已经神采奕奕地坐在他们的蒲团上了。
见得净涪与白凌从门外进来,这三人还齐齐站起身来,先向着净涪行了一礼。
净涪点头还礼,仍自在他自己的蒲团上坐了,等到钟声再度敲响,便领着法堂里的几人开始早课。
而早课完成后,净涪睁开眼来,对上的便是了定、了壶和了丘三人熠熠生辉的眼睛。
净涪微微弯唇,却也没有放下手中拿着的木鱼槌子,而是手腕一转,木鱼槌子又一次轻巧地落在了木鱼鱼身上。
“笃……笃……笃……”
净涪敲上半响木鱼之后,便会停下,一直等到下首的四人回神,才会自蒲团上站起,取过线香燃起,默祝片刻,之后再转身离开法堂。
白凌仍自跟在净涪身后离开,但了定、了壶和了丘三人却也能察觉得到,比起往日,这位沙弥待他们更亲近了一点。
不是说往日里这位沙弥对他们的态度就是疏远冷淡,事实上,白凌对他们说得上亲和的了。可怎么说呢,白凌对他们亲和归亲和,却总还有些疏远客套的。但现在,他们之间的这些疏远客套似乎一下子就消去了大半,虽然距离还是有,但比起往日是真的更亲近和煦了。
了定、了壶和了丘三人一时喜不自胜。
不是他们太看重白凌,仅仅只是稍稍放缓态度拉近距离,便能让他们这般欢喜莫名。他们真正在意的,是站在白凌身后的净涪。
在这山寺里,站在净涪比丘最近位置的,是白凌。白凌对他们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说明了净涪比丘对他们的态度!
白凌亲自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显见,净涪比丘对他们的态度也是很友好的。
了定、了壶和了丘三人的这番情状真的全部落入了净涪和白凌的眼中。
净涪自是不显,白凌却是偷看了净涪两眼,壮着胆子问话道:“师父,你很看好了定他们三人?”
净涪看了白凌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
可在这一眼里,白凌也看出了些什么。他低垂下头,掩去眼底闪过的波光。
所谓看好,其实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的。
因着净涪与了定三人之间的巨大地位鸿沟,白凌用“看好”这样的词来询问净涪,其实真不算错。可问题就在于,净涪根本就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俯视了定、了壶、了丘三人的。
他其实是以一种相对平等的姿态来看待这三人,对待这三人的。
这样的发现,让白凌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离开净涪身边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净涪居然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这简直不可置信。
白凌打自跟在净涪身边,便是净涪身侧随侍一样的人物。可以说,在净涪召回白凌之后,白凌就是距离净涪最近的人。白凌本身也聪敏机警,对于净涪这个师父,他是很下了一番心力去钻研的。
是以他知道,这个在旁人眼里看着平易近人宽和可亲的青年比丘,心中却有一股傲气。这世间真正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也只有那么寥寥几人,数目少得可怜。
这没有什么,天骄么,本就有着他们的傲气。更何况是净涪这样的骄子中的骄子,有傲气实在是太正常了。
可是现在,他不过是闭关了一回,离开都不到半年,原本傲气内敛的净涪比丘,却真正的撤去了一身傲气,竟然以相对平等的姿态看待旁人。而那被他平等相待的,却仅仅只是三位凡俗僧人。
白凌不敢将目光偷瞥向净涪,只能不断地在心底回忆昨天才返回静檀寺的净涪。
脑海里一幅幅的画面翻过,却没能再给予白凌更多的意外发现。
他无奈地抿唇,只得承认,这位本就境界远超同龄人的净涪比丘,是真的又一次远远地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白凌自己年纪还小,也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本不该对这些那么敏感。但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父亲最后一次教导他,却恰恰就是关于“傲”。
少年人该有傲气,该一往无前,但却万万不能目中无人。
他父亲最后一次提着家族特制的藤鞭,一边给他行家法,一边厉声教导他的,记忆特别深刻。
白凌的“傲”,终因家族灭亡,独身奔逃流浪彻底破碎,可净涪的“傲”呢?
是像他一样被现实撞碎,还是净涪自己悟通悟透,终至放下?
白凌苦笑一下,根本不需要权衡着去选择,也知道那该是后者。
因为净涪他本就是那么一个让人不得不敬服的人啊。
白凌的种种想法,净涪只看了一眼,便不多做理会了。在云房门前,他就挥退了白凌,自己推门入屋去了。
白凌一人站在走道上,看了那紧闭的门扉一眼,摇了摇头,也自回他的房间去继续修炼了。
净涪走得实在太快,他若不能跟上,那必然就是被抛下的下场。
他虽然资质比不上净涪,但还是想要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净涪却不在意其他,他挺直背梁坐在案桌前,提笔蘸墨再一次誊抄经文。
静檀寺各处虽然或是安静抄经或是火热商讨或是静心修炼不一而足,但也都是各安其所,互不相扰,很是难得了。
净涪在这静檀寺里又待够了半月时间,直等到他供在佛前的那一部《佛说阿弥陀经》祈福完成,他才收拾了物什,领了白凌离开静檀寺。
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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