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庆讪讪地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将贺庆咽了回去,净音扭头又去问程沛:“沛哥儿,这趟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关于这个问题,程沛早在出小秘境之前就已经想过了。这会儿净音问起,程沛也没有隐瞒:“我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想回家。”
他边说着,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娘该想我了。”
贺庆颇觉兴趣地看着程沛,但他摸着鼻子想了一回,到底没有细细探问。
当日净音、程沛等人救出他的时候,净音也只介绍了程沛的名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提。而既然他们一开始不与他提及,现在也没有细说的意思,贺庆就不会大咧咧地去追着探问。
这里头的分寸贺庆还是懂得拿捏的。
净音听着程沛的话,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程沛侧头看了看收缩了存在感的贺庆,又看了看净音,道:“毕竟才刚从小秘境里出来,先休整休整吧。”
净音、程沛和贺庆三人中,状态最好的不是修为最高的净音,而是程沛。至于贺庆,他可是才刚被人从小秘境里救出来,伤势没恶化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要将他算作战力,那根本就是刁难。
所以程沛所说的休整,目的并不真的就是他想要休整,而是担心净音和贺庆两人,想要留下来照看一二而已。
程沛的好意,净音明白。
他笑着点了点头,应了。
随后,他就侧头去问贺庆,“你呢?你又是怎么个打算?”
净音没想去追究贺庆为何会落入早前那般境地,他就只问贺庆的打算。
贺庆想了想,没答话,反问净音道:“你呢?”
净音正要回答,忽然抬起手来,当空一拿。
贺庆和程沛定睛望去,正望见一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金色佛光正在净音手中慢慢消散。
净音收回手,看了一眼程沛,才回答贺庆的问题:“我?我要回寺了。”
贺庆皱眉想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们妙音寺的佛子候选,是要准备开始挑选了吗?”
听得贺庆这么一问,程沛也牢牢望定净音。
净音先对着程沛笑了笑,才点头道:“是要开始了。”
贺庆慢慢点头,若有所思地道:“那我也回去吧。也是时候整理整理,另开一府了。”
贺庆是散修,虽然有些来历,但家业简单,只他一人,自然可以说走就走。
净音点头,叮嘱道:“再开府之后,记得给我递信。”
贺庆笑了起来,“到时候你可未必能够抽得出身来呢。”
净音也笑道:“不会。你且只管递信过来就是。”
既然净音都这么说了,贺庆也不多说什么,很爽快地道:“那行,你且等着收信就是了。”
程沛在一旁听着,没再作声。
贺庆和净音也没闲话多久,毕竟他们才刚经历一场厮杀,贺庆身上还带着伤,元气、ji,ng神都很是萎颓,状态欠佳。故而很快的,贺庆就被净音催促着送到了静室调养去了。
净音才刚转出静室,便见程沛正在正堂里游走,手中法印、法诀接连打出,一套套阵法封禁套在院子里,将整一个院子护得固若金汤。
净音远远站定,见程沛忙得不亦乐乎,也不打扰,转身进了他自己的房间,静心调养。
程沛一通忙活之后,侧目望了望静室和净音房间所在,见里边儿静悄悄的,略一沉吟之后,他转身在正堂阵眼处坐了,闭目入定。
说是神入定境,程沛却不敢真的完全将心神沉浸在定境中。
谁又知道林家那边会不会就在程沛专心修持的时候潜入这边来呢?
识海之中,司空泽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询问程沛道:“你就不担心你兄长么?”
程沛没看他,不甚在意地反问道:“担心什么?”
“担心他能不能在净音的威胁下,成为妙音寺的佛子候选。担心他能不能在这一代佛门弟子中脱颖而出,稳稳坐定佛子之位。”
司空泽边说边打量着程沛的脸色。
程沛终于施舍给了他一个眼神,“为什么要担心这些?我兄长如果想要,佛子之位又如何?总会是我兄长的!”
但凡他大哥想要的,就都会是他大哥的。
没有人能够从他大哥手上抢东西!
就算是净音也不行。
司空泽沉默了一瞬,没再说话。
程沛想了想,道:“师父,你费心看着些,有动静了记得提醒我。”
司空泽点头应下:“嗯,我记得了,你去修行吧。将上回你还没悟通悟透的那个阵禁拿出来,再仔细琢磨琢磨。如果在回到程家大宅之前还没能布置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程沛神色一凛,再不分神,径自翻出了阵禁拿在手上仔细研究。
司空泽边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边分神琢磨着净涪那边的事情。
佛门世尊显圣,那阵仗之大,便连他们这些待在小秘境里的人都看见了。较之只是惊赞感叹的程沛和贺庆等人,净音与他却能猜到这番动静的来由。
哪怕司空泽已经因着早前的种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每当这样的盛况出现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慨叹。然而在感叹的同时,他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天圣魔君皇甫成,何以就能得佛门世尊阿弥陀如此厚爱?为什么明明该是景浩界佛门一代佛子的净音,却就没能有他的这份待遇?命运不过转过一个岔路,何以净音原本稳稳当当拿到手的佛子之位就平生波澜?
司空泽当年以阵窥天,纵然天数再是莫测,也总会给他留下些许痕迹,能让勉强窥见命运天意,司空泽不是不得意的。但现在,这份得意被现实打击得全盘崩散,丁点不剩。
司空泽坐不住了,身体往后倒下,整个人躺在他的那片灵宝残片上,双手大张,目光呆滞,落魄得狼狈。
司空泽独自呆愣了许久,忽然一道灵光划过脑海,令他猛地坐起身来。
不对,佛门这一代佛子之位未必就会旁落!
因为净涪他未必就想要那佛子的位置了。
但凡净涪有意,佛门这一代佛子之位必定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而净音也不会是刚才那样的模样。
他太平静,也太自信了。
即便净音的心境再好,真对上净涪那样的人物,也不可能没有什么波动。妙音寺那边也不会送信过来召回净音。
所以,就是净涪自己不想要这佛子了?
司空泽将自己手上的信息全部扒拉出来翻了又翻,又将这些日子以来净音的表现翻出来看了又看,终于有了答案。
他又跌躺下去,望着程沛识海世界的深处默不作声。
转投了佛门的魔君不要佛子之位,那么,重返道门的剑君呢?他又会有个什么想法?他会不会也不想要剑子的名号?如果剑君左天行不要剑子之位,那么整个道门里,又有谁能够顶上去?
司空泽的眼珠子动了动。
不论剑子之位是不是别的人坐上去,甚至剑君也换了人,有左剑君在,道门总会没事的。
这些有的没的,也用不着他来c,ao心了。
司空泽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大堆,外间却始终平静,没有谁来打扰这一个不大的小院。
司空泽胡思乱想的间隙,也转头往林秋华、林冬华那边看得一眼。但也仅是一眼,他便又转回头来,仍放任自己的思绪奔腾。
林秋华自将林老爷子带回老宅后,便马不停蹄地将一通安排吩咐下去。很快的,整个林家老宅便运转了起来。
有婢女去请医师,也有人去请林冬华,又有人去通信各处管事,提取各种养身补灵的天地ji,ng粹……
好半日忙活之后,林秋华和林冬华姐妹总算是能和身体状况稳定下来的林老爷子叙话了。
分别叙说过这些年的情况之后,林老爷子终于找到了机会询问林秋华。
“秋华,你和净音沙弥……”
林秋华愣了一下,却也没觉得真有多意外,她垂下眼睑,不去看祖父和妹妹,拉扯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净音沙弥出身大寺,心性好,修为也高,孙女请他帮忙寻祖父来着。说起来,这一趟也多亏了他与那程沛,不然孙女未必能找得到祖父。”这一点是事实,林老爷子也知道。但他要问的不是这个。
林老爷子正色地看着林秋华,“你知道我要问的到底是什么?”
林秋华没抬头,避开眼去。
林冬华看着自家姐姐,又看看林老爷子,想到先前净音对他们的疏远态度,心下叹了口气,却不cha话,只静静地坐在一旁。
这事情,她姐姐有她自己的打算,用不着她多话。
果然,林冬华静等了片刻后,就听得林秋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爷爷,净音沙弥出身大寺,前程远大,于其他事情上,却是无心……”
林老爷子叹了口气,静默许久后,长叹道:“罢了。”
他转过话题,“净音沙弥、程沛小哥儿与我们有恩,如今族中情况混乱,却不好再拖他们下水。这样,你吩咐人多注意着些,莫让其他人打扰到他们才好。”
林秋华松了口气,连忙应下,起身便吩咐人安排下去了。
有了林秋华的安排和阻拦,净音、程沛那边确实没有了风波,一路平静到贺庆养好了伤。
待到贺庆伤好,程沛便与净音、贺庆请辞,径自回了程家。而净音和贺庆也很快分道,一人回了妙音寺,一人一路小心摸索回了自己的洞府。
第390章净涪出关
这些闲琐事儿,一时半会的净涪根本不在意,他还在一心一意地悟道。
心空悬,物尽忘,唯求一个我。
时光流转,日月轮替,几番晦明过去之后,净涪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出定的时候,已是初春时节,凛冬里的寒雪早化,只余一山嫩绿的春色。带着寒意的微风吹过山林,晃荡着满山的新枝嫩芽,掀起一层层浅浅薄薄的嫩绿,看得人心神一清,不觉心头畅快。
净涪也是如此。
更兼这一次的入定悟道收获匪浅,净涪心情更好,面上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真实无虚的笑意。
净涪出定那一刻,悬在他脑后洒落金色佛光护持他周身的金色光轮便就将那佛光一收,似缓实快地从净涪头顶坠落。
净涪不闪不避,甚至连手指都不动弹一下,那金色光轮却像川河入海一样投入了净涪的身体,没入了净涪识海里,重新悬挂在净涪佛身脑后。
虽收了金轮,净涪身侧没有了阻隔,可那些在初春山林里随处可见的蛇虫蚁兽却全没有要在净涪面前露脸的打算。它们甚至躲得更远了。
净涪不在意,也没想着就这样走出山林,恰恰相反,他睁着眼睛望周围打量了好一阵之后,竟又闭上了眼睛,身体后仰,整个人躺在了地上。
这山林里前不久才下过了雨,地面虽不算shi滑,可也是shi润,有淡淡的水气锁在泥土中。饱满的水气,温暖的土壤,滋养着这山林里的生命,地衣、野草、荆藤、灌丛……
这山林里远比外人能看见的还要热闹。
净涪躺在这样的泥土上,体察着那散发着腥气的泥土里勃发的生命力,感受着穿透林木落在他脸上、身上的阳光那微凉的温度,一时竟觉得有些困怠。
魔身此时还在净涪识海里,还没有返回无边暗土世界,但净涪躺在这片山林中,却也有着魔身掌控着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时的心安。
他身上明明没有了防护,只要有人有心,在这个时候出手,也完全可以重创他。然而,净涪却仍旧放松。
他眨了眨眼后,竟真的就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丝困怠感一圈一圈地泛起,将他整个人绵绵裹住,拉入深沉的睡眠中。
净涪熟睡过去了。
山林里有微风吹拂,有薄雾蒸腾舒卷,有蛇虫蚁兽奔走游窜,各种或细微或粗重的声音在净涪耳边身旁响起,可他就是睡得深沉。
九重云霄世界之上,左天行端坐云霄宝座,俯首看着山林中熟睡着的净涪。他已凝神看了好一阵子,若是往常的净涪,不论会不会给他回应,也都会醒过来的。可这会儿的净涪愣就将他的目光当作了头上日光。
落下,照见。
仅就这般而已,再无其他意味。
左天行看着那样的净涪,搭在云霄宝座扶手上的两只手蠢蠢欲动。
若他这会儿做些什么,不调动剑意,仅仅只是扬手给净涪招来一道微风,他会不会立时醒过来。
左天行也就那么想了一下而已,他的双手仍旧稳稳地停在云霄宝座两边扶手上,纹丝不动。
他坐得很稳,可是不可否认,左天行看着净涪的目光颇为复杂。
早在净涪入定之初,左天行就知道净涪这一回收获绝对丰厚。可当净涪真正醒来,随意地将他的所得给他掀开了一角,他还是心情复杂。
百般滋味从心头泛起,泉水一样涌上舌尖,却只给他留下了淡淡的苦。
这样的滋味,只能他自己消受。他没法细说,也没处去说。
左天行看了净涪好半响,终于挪开了目光,放任净涪自己独身一人毫无防护地在那片不大的山林中熟睡。
然而,左天行也并不就真的是全盘放纵。
他虽然也在天穹之上静修,但也有分出一分心神落在那一片山林左近,看护着不让什么人或者什么生物打扰到净涪的熟睡。
净涪这一睡,便睡了三天三夜。
在他睁开眼睛的前一刻,左天行便快速收回了那一分心神。可当净涪睁开眼来,坐直身体之后,却是很自然地抬头望向左天行,朝着他点了点头。
左天行也不说话,只看得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这番无声的交流之后,净涪收回了目光,他从地上站起身来,一边随意地拍去自己身上沾染着的泥土,一边往山林外走。
他就这样将左天行抛在了脑后,而左天行也不表态,自顾自地坐在云霄宝座上修炼。
这一回,他倒是真的全心全意地在修行,再不分神,也不理会他事。
起点甚至比他还差的净涪已经渐行渐远,他却还在缓步前行。再这样下去,他怕是会连净涪的背影都看不见。
这怎么可以?!
左天行的骄傲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他只能更努力、更专注地修炼。
左天行的反应净涪确实看不见,可他猜到了。不过猜到归猜到,净涪却没多放在心上。
魔身也没有。
他自识海中显化出身形,在与对面那边的佛身点头示意后,又低声说道:‘我回去了。’
比起早前的他来,魔身的表情、神态乃至动作都更显平和。可即便如此,魔身眼底面上的深沉诡谲却也没少几分,恰相反,它们是沉淀下来了。所以魔身周身的气息就更显厚沉。
佛身也自识海中显化出身形来,他向着魔身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宽和地道:‘凡事小心,不可大意。’
净涪本尊默不作声,却也在行进途中分出心神来看了他一眼。
魔身轻笑一声,道:‘我知晓的,你等且放心。’
说完,他点了点头,转身一步迈出,便投入了无边暗土世界之中。
无边暗土世界本源一阵欢庆也似的颤动呼唤过后,就又平静了下来。
净涪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抬脚走出山林,踏上山林与静檀寺间的小道。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静檀寺,他唇边笑容的弧度虽则没有变化,还保持在最令人舒服的地方,但那笑容里的笑意,却已经在一层一层地覆上薄雾,拉开距离。
待到净涪转过门洞,真正的踏入静檀寺里的时候,他唇角的笑容便成了疏远而礼貌的笑。
这时候的静檀寺,和净涪离开之前沉寂到不见多少人气的山寺不同了。
它有了人声,沾染了人气,连这静檀寺里的佛像,也受了香火。
这静檀寺里没有谁能察觉到净涪的归来,包括白凌。一直等到在静檀寺里洒扫的僧人不经意间望见净涪的时候,他愣怔了半响,回神后又手足无措了半天,才压着嗓子,涨红着脸庞问净涪:“请问……你,您是净涪比丘么?”
净涪站定,笑着点了点头。
那僧人紧抓着手里的扫帚,脸皮僵硬地抖了又抖,终于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张了张口,想要说话。
然而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回,嗓子却像是堵住了一样,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有几声不成意义的气音吐出。
那僧人一时急得脸都涨得紫红。
净涪站在原地,不急不缓地看着他。
受净涪感染,那僧人总算是平复了些许心情。
第1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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