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浩界自佛门开辟以来,可都是走的净土宗法门,哪料想得到,到了今日,居然会有一个年轻沙弥走出一条禅宗的路来?
其实也不是料想不到的,修持法门的分歧,早在圆微那弟子之前就已经出现,能拖到现在才有一个苗头出现,也着实算是他们这位师兄手段了得了。就是不知道,现下这个苗头出现之后,他们的这位师兄又会选择什么手段来处理它?
是压制?是兼并抑或是分化?
其中又有一位金刚小心地看了看慧真罗汉的脸色,视线不经意似地扫过那位坐于最末端的恒真僧人,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来,并不敢惊动任何人。
诸位罗汉金刚这般交流不过是片刻间的功夫,并没有耗去多少时间,基本上待到诸位禅师和尚拜倒在地上的时候,一众罗汉金刚其实也已经各自有了定论。
慧真罗汉一挥手,将拜倒的清笃、清显、清恒等人扶了起来,破例开口道:“他如今正发起疑情,专ji,ng参究,虽身陷迷障,但未尝不能破去诸般妄念,照见本性。尔等且安心等待就是。”
清笃、清显、清恒等人被慧真扶起,脸上正泛着喜色,忽然听得慧真罗汉这般说道,顿时又愣怔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来。
祖师说的都是什么?为什么他们怎么就听不明白?
别说是他们,就是这小灵山山巅上的一应禅师和尚也都是一脸空白,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修持多年,根本就从未听说过什么迷障,完全不知道慧真罗汉这一位祖师在说的什么。但他们毕竟修持多年,心神有感,又隐隐知道如今慧真罗汉所说的,也是一种修持的法门。这法门不是他们如今所修持奉行的法门,却和那妙音寺的修持法门多有相似,甚至比它更加成熟。
即便这些禅师和尚满心不解,慧真罗汉等却未再有更多言语,又像往日那般,稳坐高台,只看不说,只闻不问。有的罗汉金刚甚至闭上眼去,神游天外。
清笃清显等人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中的担忧和困惑,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再向着上首深深一拜,转回各自莲台上去,等待着结果的到来。
第98章千佛法会(九)
痛……
痛得好像要爆炸……
死拧着眉的净涪表情极端痛苦,双唇咬得死白,身体痉挛一样地抽搐着,额头、四肢、前胸、后背在前一刻被汗水打shi,又在下一刻被无形的气流烘干,如此这般shi透了烘干,烘干了又再shi透,不断循环,没有尽头。
恒真僧人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痛得头皮发麻。
一浪接着一浪的痛苦汹涌地冲击着净涪的理智,挤压着他的心神,要将他拖拽入无边的深海渊底,彻底镇压,直至世界尽头。而此时的净涪,还在挣扎着在那缭乱的线团里搜寻救命的一根线头。
我是谁?谁是我?净涪是我,我不是净涪;程涪是我,我不是程涪;皇甫成是我,我不是皇甫成;r_ou_身是我,神魂是我,我又是什么?……
就在净涪越陷越深几乎就要无力抗拒的那一刻,他手上始终紧拽着不放的两颗宝珠光芒闪烁,初初不过一星半点的星星之火,后渐渐汇聚成燎原大火。火光凶狠暴戾,但那几乎能将神魂烧融的烈火在这刻只剩下滚烫的温暖。
滚红带金的火焰冲出宝珠,在宝珠外缭绕成一黑红一金红的y阳鱼。y阳鱼相互缠绕着,缠成了一幅奇异的太极图。说是太极图,但也不过就是一个虚淡的还在摇摇晃晃的影子,只要风轻轻一吹,这幅太极图必定就散了,绝对撑不过多久。
可太极图毕竟是太极图,即便只是一幅这样的太极图,太极图的威能还是惊人的恐怖。
就见那太极图虚影当空一刷,罩定两颗宝珠的紫色无量智慧光升腾,一道分化出来的紫色智慧光划过整个识海,落在正苦苦挣扎的净涪仅剩的那一点念头上。
那念头迅速成长壮大,没过多久,那念头就由支离破碎的一点化作一个完整的光球。光球外的光圈泛着淡淡的紫色,却牢固得无可撼动。光圈里,净涪一人当空盘坐,双目茫然,口中却还在念念有词。
简直已经癫狂。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净涪沙弥的恒真僧人看着净涪此刻已经平静下来的表情,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随后他脸色一板,转回身去,闭目养神,整理自己所得,再不去理会净涪。
在无尽的杂念中沉浮了不知多久,净涪终于看到了一点光。
那光朦胧又清晰,恒久不变,经世不灭。它曾被七情蒙蔽,它曾被六欲遮掩,它曾在生命的初始被套上一层层的魂和魄,诞育于世,它又曾在生命的终点被剥去重重束缚,清算因果。
这就是,本性灵光。
看见这点光的那一刹那,净涪彻底安静下来,疯狂涌动的思绪杂念都在这一刻静了下来。他的心腔神魂一片安宁,面上除了不知什么时候缺堤一样汹涌的泪水外,祥和得让人心颤。
这就是我啊。
无关能力,无关身份,无关爱恨,无关情仇,无关r_ou_身,甚至无关魂魄,这就是最初乃至最终,最为纯粹明净的我!
净涪看着那点光,怔怔然伸出手来,忍不住去触碰,却在下一刻被甩飞出去,在一处光球里回过神来。
净涪的头顶处又有一片金光冲出,凝聚成一颗金灿灿圆滚滚的舍利子。盘坐在净涪头顶虚空的那尊虚淡佛陀笑了一下,伸出手握住冲到他面前的那颗舍利子,随后将它送入了佛塔之中。
小灵山山巅上所有注视着净涪沙弥的禅师和尚乃至见多识广的罗汉金刚此时尽皆心中一惊,齐齐侧目。就连尚未开始修行却已经感悟到舍利子威能的恒真僧人,这一刻也是心头颤动。
居然,在一段时间里前后凝结两颗舍利子!?
他居然会前后凝结两颗舍利子?他居然能够前后凝结两颗舍利子!
倒是清笃清显等一众妙音寺的禅师齐齐一笑,开口赞道:“善哉善哉!”
几位罗汉在上首看着,端的脸色复杂,更有一尊金刚低声问道:“这就是禅宗吗?”
一位名叫子宗的金刚听见,便应道:“这就是禅宗啊……”
禅宗修持,本就是这样。发起疑情,专ji,ng参究,将自己逼得无路可走,无理可究,甚至山穷水尽,如能剥离诸般妄念杂思,亲见本性,自然能够像眼前这净涪沙弥一样,修为突飞猛进,乃至接连凝结两颗舍利子。但如果做不到,那被心魔缠身,诸般杂念污浊神魂,那也是等闲。甚至如果他撑不过的话,身死道消,再转轮回也是有的。
比起他们净土宗而言,禅宗法门确实快速,但也很是危险,稍有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子宗金刚看了看净涪,不禁向旁边一位金刚问道:“师兄,你说,这叫净涪的小弟子,他知道这后果吗?”
那位金刚侧过头,看了一眼子宗金刚,笑了一下,问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想到刚刚净涪那痛苦至极的模样,子宗金刚忍不住低叹了一声,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座上金刚的叹息声犹在耳边,就见净涪那边已经又有异动。
净涪头顶端坐的那尊虚淡佛陀自出现在众人眼前起,便一直垂眸静坐,没有半分灵气。但现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佛陀眉心处陡然亮起一点火光。
这点火光出现得悄无声息,其色也只是清清凌凌,不显浓艳,其光也就明明湛湛,不亮不暗。但这光一出,便让人心旌摇动,更有一股喜悦自心底生出,瞬息间蔓延至周身,众人不知不觉间,尽皆感动得泪流满面。
这光,就是生灵至真至纯至璨的所在。
这光,号称生灵的根本,是谓生灵的本性灵光。
“本命性光……”坐在慧真罗汉身侧的智昌罗汉盯着那点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火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叫出它的名号,“明心见性,照见本我,他这是窥见了自我的本命性光!”
智昌罗汉在西天素来交游广泛,与西天中的禅宗罗汉金刚也颇有几分交流,如今一见,立刻就将这本命性光认了出来。
其实就是他不曾叫破,净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接连凝结两颗舍利子,这火光又能突破他们的心境牵引他们的心魂,如何还能让诸位罗汉金刚认不出来?
然而,认出来了又如何?那光出现不过一瞬,还没等场上诸位看个清楚明白,便一闪一闪的没入了佛陀的眉心。得净涪本命性光融入,佛陀慢慢地掀开眼睑,它也不看众人,视线直直落在那株遮天蔽日的菩提树上。
山上没有风吹过,菩提树的枝叶却动了起来。沙沙啦啦的枝叶拍动声中,隐隐夹杂了几声不太明显但也不容人错认的笑声。
听得这笑声,场上诸位禅师和尚犹自可,慧真罗汉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很明显,这小灵山上的这株曾经由他亲手栽下的菩提树已经生出了灵智。而他却一直都不知道。
别说他在这景浩界中苦心修持那么多年,就是他每次驾临千佛法会,竟也不知道眼前这株菩提树居然就开了灵智!
念及此,慧真罗汉心中怒火喷薄,几乎就要燃烧起来。但他到底修持有成,还未等着怒火高涨,慧真罗汉身后陡然浮现一尊怒目金刚法相。金刚把怒目一张,两道金光自他双目爆s,he而出,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拖拽着一团无形怒火倒飞入金刚法相之中。
金刚法相吞下这一团无形怒火,又悄悄消失不见。
场中众人,除了恒真僧人、菩提树以及寥寥的几位罗汉金刚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看似平静的慧真罗汉那刚刚一瞬间的不同。
恒真僧人奇怪地看了一眼上方,又收回视线。那几位罗汉金刚也不作声,视线更是看着净涪头上的那尊佛陀虚影,好奇地等待着它的下一步动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倒是那株菩提树树灵斜了慧真罗汉一眼,在心底冷冷地哼了一声,又只看着净涪,再不理会慧真罗汉。
佛陀站了起来,手结佛印,向着那株菩提树深深一拜。受了这一礼,菩提树上金色佛光四散绽放,如同遮天帷幕,笼罩整片天地。只过得片刻,四散的金色佛光在菩提树树顶上汇聚。
佛光刺眼夺目,让人几不可直视。
待到佛光黯淡下来,众人才再定眼看去,却见得先前那佛光汇聚的地方,直直地立着一株菩提树的幼苗。幼苗的根枝在空中舒展,细嫩的枝头上只生长了零星几片菩提叶,看着着实幼小。但场中所有人都绝对不会错认那幼苗上蓬勃的生命力和柔和清净的佛光。
这是一株灵根。
那株灵根在空中不过舒展了片刻,像是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便拖拽着一阵佛光飞落入那佛陀手上。
佛陀双手捧着菩提树幼苗,再向着那株菩提树深深一拜,便转身回到了净涪的头顶,重又阖上了双眼。
场上一众禅师和尚,就是上首的罗汉金刚,乃至尚未见过多少世面的恒真僧人,看着净涪的目光也都尽皆复杂。
菩提树,已经孕育灵性的菩提树灵根啊,那绝对是僧众修持的绝佳道侣。毕竟,都是佛门弟子,在场的众僧谁没有听说过现在佛祖释迦牟尼菩提树下悟道的故事,谁不知道世尊阿弥陀有一位自荒古以来相辅相持的相传是菩提树化形的师弟?
其中,尤以慧真罗汉为最。
他亲手栽种培植的菩提树生出灵智不让他知道,育有幼苗宁可托付只见过一面的小沙弥也不交托于他……
几乎是同一时刻,净涪睁开眼来,垂落视线,定定地望着他手上那株菩提树幼苗。
看得一阵,净涪抬头望着那株还散发着朦胧金色佛光的菩提树,向着那株菩提树伸出右手。
一株青苍翠竹在净涪那只右手上摇曳。
这又是一株灵根。
看着净涪手上的那丛茂竹,众僧眼神越加复杂了。
菩提树笑了一下,又传音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将子树给你,是给你当法宝用的?”
净涪无声地看了一眼上首的慧真罗汉,眼珠子一转,又瞥向身侧的恒真僧人。
菩提树这下没了笑意,只冷声问道:“你到底要不要!”
净涪再无二话,先将手上的茂竹收起,随后又拿了一个玉盒,将那株菩提树幼苗装了进去。
幸好,这菩提树幼苗还没到他腰高,装下它的玉盒净涪还是有的。
将玉盒盖上之后,净涪想了想,手指在玉盒上划过,一小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刻了上去。经文刻印成功,道道金色的佛光自经文涌出,又在神意的导引下封锁了整个玉盒。
装好菩提树幼苗后,净涪才要收起玉盒,手就停了下来,目光垂落在玉盒上,仔细观察了一会,才发现那封锁着玉盒的金色佛光竟然被抽出丝丝缕缕的模样,融入玉盒中,被玉盒里的那株菩提树幼苗一呼一吸地吞纳。那幼嫩的枝叶舒张,细幼的根条伸展,竟然凭空透出几分喜悦来。
净涪才在惊疑,又有菩提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果然是个好饲主,我儿很满意。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小沙弥,我儿就交给你了。”
净涪无言地将玉盒收起,然后在莲台上站起身,向着上首的罗汉金刚等深深一拜。
慧真罗汉又看了净涪一眼,挥挥手,只道:“好了,继续吧。”
钟塔旁的僧人见状,歆羡地看了净涪一眼,转身拉起了钟锤。
“当……当……当……”
第99章千佛法会(十)
“法会继续!请清荼禅师继续。”
当下就有一位禅师站起,立在莲台上先向着上首的慧真罗汉等祖师合十一礼,后又一一礼拜过四方僧众,这才重新端坐莲台,继续先前的辩论。
净涪坐于莲台上,照旧入定,内观己身。
他的识海处,本尊神识端坐识海中央,手上托着一座玲珑小塔,身前浮着一幅金黑双色太极图,太极图中太极鱼的鱼眼处又各自镇压着一黑一金两个光团。金色光团里的人影眉目浅淡近无,只得虚虚一个人影。而那黑色光团里,却有一个眉目清晰身形瘦长的少年,少年手上还各托有一颗幽寂的暗黑宝珠。
这两颗宝珠,就是净涪本应该伴随着两颗舍利子一起凝结的心魔魔珠。如今堪堪只得一个雏形,还没有彻底成形,只待日后净涪寻了一个清净妥当的地儿闭关凝练就可。
见这两颗宝珠的气息被牢牢禁锢在太极图里,净涪点了点头,心神一动,一尊佛陀虚影自上方飘落在他对面,身外缠绕着一圈一圈的佛光。
净涪仔细打量着这尊佛陀,从它顶上螺旋纹的r_ou_髻到它那很熟悉的眉目轮廓,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佛陀那微微闭阖的眼睑上。
他心神一动,佛陀眼睑抬起,显露出来的眼睛却是呆滞木愣,完全一木偶雕像,哪儿还有刚才的半点灵气?
净涪看着又重新垂落眼睑的佛陀,想了想,也闭上了眼睛。只在下一刻,被金灿佛光环绕的佛陀就睁开眼来,眼中神光湛然,灵动有神,显见又和刚才极不相同。
就见佛陀目光垂落在对面端坐的少年沙弥,看得一会,便自个抬起手,试探着结了几个佛印。
阿弥陀定印、阿弥陀根本印、阿弥陀九品印……
每一印成,周身缭绕佛光尽皆随印而动,更各有不可思议威能随之而生。
净涪初初不过试探,随后竟沉浸于其中玄妙,几几不可自拔。随着手印施展,净涪心神愈渐沉沦,而他身外更有种种异像生发,令人瞠目结舌。当然,因着座下莲台封锁,这异香、金花、佛光、天音等等出不了净涪座下莲台所在,惊动不了此刻还在激烈辩论的诸位禅师和尚,也未能令上首观照四方的诸位罗汉金刚侧目,唯一能够震撼的,也就只有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恒真僧人而已。
恒真僧人此时是真的震撼了,他连莲台都有些坐不稳,整个身体侧靠着莲台那张开的莲瓣上,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沙弥。
他生来慧根厚重,深具佛性,年轻一辈中无人能与他一较高下,如非他出身凡俗,又没有灵根,只怕这天静寺中净字辈第一人就非他莫属。非他自傲,实是自他入寺以来,修持慎谨,于佛理上更是一点即通,一点即透,更能每每驳得寺中大和尚哑口无言,心悦诚服。后来他声名鹊起,惹得邻近四方佛寺僧众慕名而来,虽因年纪尚轻的关系,说不上德高,但也堪称望重。
正因他在寺中修持已经得不到任何进步,他才发愿来此祖庭的。
恒真僧人瞠目结舌之际,也察觉到了自家心境上的破绽。
长年累月的盛赞虽然没有动摇他的心智,但也确确实实影响到他了。
恒真僧人收回视线,稳正身体,挺直脊梁,双手把持一串佛珠一下一下慢慢捻动,口中一遍又一遍地诵念阿弥陀佛号,渐渐竟至心心不异,念念不忘之境。
朦胧的佛光自恒真僧人身上散出,虽然未能照见这莲台周遭之地,但实在是真实无虚的存在着。
这佛光恒真僧人自己不觉,但恍恍惚惚中,他也似乎看见了一道目光自西天佛土垂落,注视着他。
他虽不明所以,但心中有感,却明白这道目光正来自西天佛土的无上尊者,世尊阿弥陀。
那道目光慈和悲悯,被它注视着,他竟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心旌摇曳。
慧真罗汉眼光一瞥,见此,不由得微笑点头。
身侧诸位罗汉金刚齐齐心神一动,也转目望去,都是面露微笑,各自点头不已。
看,禅宗在景浩界中打开了局面又如何?他们这边也不是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天纵之才。虽然恒真僧人不过是一凡俗僧众,但尔今开悟,自此步入佳境,待到数十年后,也足以承接那几位弟子的衣钵,支撑佛门了。
唯有其中一两位极为敏锐的罗汉用着眼角余光瞥向中央的慧真罗汉,笑意内敛深沉。
对于恒真僧人的开悟,净涪全然不知,他犹自沉浸在那微妙佛理中,每每变动手印,都有更深一层的领悟,更在飞快地熟悉接连突破的两个境界。
禅宗修持固然以顿悟闻名,但修行还是一步步踏实迈进最好,净涪如今积累还是太少了。他虽然已经凝结八颗舍利子,但真要和其他同样境界的佛修比起来,不算魔道手段的话,也就能够排到中流而已,甚至会是中流偏下的位置。是以净涪目前该做的,不是要再谋求突破,而是沉淀下来,增进己身积累。
一圈又一圈的佛光如同涟漪一样荡漾开去,涟漪一波一波地扩大,甚至渐渐的也将那闭目盘膝端坐的净涪也都囊括在其中。
天音骤然一变,佛光之中,净涪身影和那尊佛陀陡然合二为一。
正沉浸在绵绵佛理中的净涪眼前忽然亮起一点火光。这火光不耀眼,不夺目,恒古不变,历世不磨。
火光亮起,所有前路俱明,黑暗齐散,又有无量智慧生发,替他快速梳理己身所得。
单只这火光亮起的几息时间的收获就足以媲美净涪数日苦修所得,可谓惊人。只可惜,这火光也就出现了短短的一段时间,不过须臾就消息得无影无踪,一如它出现时候那般无声无息。
本性灵光隐去,不,本性灵光自始至终便一直存在,是净涪己身修为不到,皮囊蒙蔽慧眼,因果缠绕心根,这才不见性光。
本性灵光隐去的这个原因净涪自然心知,他也不执着于性光,不贪恋于那快速夯实的根基,不着急于风吹土垒的缓慢速度,心境仍旧平湖不惊,波澜不起,继续参悟个中妙理。
一个法题结束,辩经暂时告一段落,清笃禅师长长的白眉一跳,睁开眼来。那一霎那,那双带着通透睿智的眼睛甚至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华。可见,这一会辩经中,清笃禅师收获匪浅。
他先是看了看上首的诸位罗汉金刚,伸手一下一下地抚顺着自己长而光滑的白须,又环顾了左右师兄弟,这才稍稍侧过身体去看净涪。
还没看到净涪,清笃禅师先就看见了正在开悟的恒真僧人。
他抚着长须的手一顿,心下在那一刻确实有些复杂,但不过一呼一吸间,便消解淡去。他笑着点了点头,视线往侧旁一偏,便看见坐在莲台上被佛光环绕簇拥如同佛陀的净涪,不觉眼中笑意更甚。
修行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已经能够不言而自喻,不辩而自明,更甚至能隐隐观照未来,窥探因果。
妙音寺本就因与祖庭修持理念有异才分离独立出来,脱离天静寺之后更是在一直摸索前路,不曾懈怠。故而虽然前路混沌未知,但他们一代接着一代的,也都确确实实走了过来。现如今,似乎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了他们一辈接一辈摸索出来的道路前方,一路往着坦荡大道的终点走去。
眼见着这一幕就发生在不久远的将来,眼见着我道即将大兴,清笃禅师又如何能不为之喜形于色?
清显禅师也在侧旁,也是无声笑了一下。
妙音寺的师兄弟十来人目光相接,也都是眼睛带笑,齐齐合十无声低唱一声佛号。
不过稍稍休整一二,下一个法题又被抽取出来。诸位禅师和尚面容一整,齐齐坐直了身体,侧耳细听。
净涪是他们妙音寺的下一辈弟子,是他们妙音寺的将来,他们自己才是妙音寺的现在。作为寺中长辈,他们更有义务为净涪这些晚辈创造一个更好的修炼环境。
几日几夜的辩驳过后,所有的法题终于过了一遍。守在钟塔旁的一位僧人捧走木箱,那位站在钟锤旁边的僧人也高高地拉起了木锤。
悠长的钟声响起,镇魂清神。净涪从定境中脱出,悠悠地睁开双眼,正见那株菩提树上挂满了一颗颗浑圆饱满的菩提子。钟声中,菩提子悄然脱落,顺着莫名的感应飞散于各方,落入这小灵山山巅一众禅师和尚手中。
净涪仔细瞧了两眼,心里约莫着便有了把握。
九分。这一回的菩提子里,妙音寺约莫拿到了九分。在六寺之中,妙音寺排在了第三。
净涪看了一眼妙音寺的一众师长们,见他们虽有喜色,却表情平和,不以得失为计,而是各坐莲台上,和身侧不远的禅师和尚低声交流。
净涪笑了一下,在心底默念一声佛号。
这就是佛门和魔门的不同了。魔门素来讲究手段,你争我夺,强者为尊。而佛门重德,不需要花费太多手段,不需要琢磨心思计谋,只要僧众德高望重,智慧广明,自然而言便能走到高处,为一众僧众敬仰。
净涪侧过头,顺着恒真僧人的视线回望,看见他不加掩饰的感激和礼让,以及那同样不用错认的追逐拼斗轻轻一笑,同样回了一个佛礼。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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