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现在隐在暗处,或许是个最正确的做法也说不定。现在的这个‘皇甫成’师弟,身上奇怪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他太奇怪了啊……
第58章临别赠礼
此后净涪沙弥就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伤,日子堪称平顺。
直到皇甫成准备离开万竹城直接出外游历,才又过来了一趟。
皇甫成过来的时候,正是午间时分。这日阳光是冬日里难得的和煦,净涪求了净思很久,才征得他的同意,能在院子里走动。
才跨进庭院,皇甫成便看见净涪手拿一卷佛经,坐在廊下的长榻上,晒着日光昏昏欲睡。
领着皇甫成过来的净音看了他一眼,传音道:“你自己过去吧。”
皇甫成点点头,净音转身离去。
皇甫成走过去,在净涪旁边的矮几上坐下。
这矮几和净涪坐的长榻中间还摆了一个长案,长案上放着些茶壶杯盏,还摆有几碟灵果和甜糕。
一看便知在他到来之前,除了净涪之外,还有其他人在。
皇甫成才在矮几上坐下,净涪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那双眼迷迷蒙蒙,睡意浓重,一看就知道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皇甫成不自觉笑了一下。
净涪一手放下手上的佛卷,一手揉着眼睛,等到清醒之后,才抬头望着皇甫成。
皇甫成唇边笑意未减,他道:“小师兄,我明日就要离开了。”
净涪的视线在他双眼处一顿,又不可察觉地移开。他点点头,伸手给皇甫成倒了一杯热茶。
皇甫成再没说话,将净涪递给他的那杯热茶捧在手心,汲取它的温度温暖他冰凉的手指。
净涪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皱。
皇甫成却只是抬头冲着净涪笑了笑,道:“我没事的,小师兄,你不用担心。”
净涪也只能沉默。
两人相对而坐,几乎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
天上洒落的阳光已经没有了温度,寒风吹过庭院,反而有点冷。净涪才打了一个哆嗦,皇甫成就已经侧头看了过来。
还未等皇甫成说话,净思也已经从屋中出来了。
“净涪师弟,你该回来了。”
看着板着一张脸的净思,净涪无奈,只能点点头。他从长榻上站起,又抬头看了看皇甫成,示意他跟他进屋。
皇甫成却摇头,他笑道:“不了,小师兄,我明日离开,今日是过来道别的,回头还要去收拾东西呢。”
净涪看了皇甫成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去,皇甫成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倒是站在门边的净思走过来,看着这个只有他半人高的背剑小童,眼神复杂难辨,良久之后,他才道:“皇甫师弟是要出门游历?可曾与门中师长报备过了?”
皇甫成受宠若惊地看着净思,连连点头道:“是的,已经和师父请示过了,师父说多出门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净思点点头,他从褡裢里摸出一尊巴掌大小的鎏金佛像,递给了皇甫成。
“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加小心才可,不能粗心大意。”
皇甫成整个人都被惊得怔愣了,他傻傻地站在原地,双手捧在那尊鎏金佛像,呆愣地看着净思。
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更何况,初初见面的时候皇甫成就已经知道,净涪小师兄的这些师兄们对他感官不好。
他们讨厌他。这些之前压根没有和他打过照面的妙音寺沙弥,他们从心底里讨厌他,就像净音沙弥讨厌他一样。
净思看着这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部压下,他转头看着又从屋里出来的净涪,轻斥道:“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让你入屋的吗?”
净涪对着净思讨好地笑了笑,净思无奈,弹指为他布下一个灵咒,替他驱散寒意。
净涪点头颌首谢过净思,在侧身去看皇甫成的同时,也微不可见地放松了因为净思刚才的动作而反s,he性紧绷的身体。
他将手中的那卷佛经递了过去。
已经将那尊巴掌大小的鎏金佛像收起来的皇甫成看着净涪递过来的佛经,没有伸手接过。
净思看见净涪递出去的佛经,眉头微微皱起,却什么也没说。
净涪见皇甫成没有伸手接过,又往前递出了一段距离。
这卷佛经其实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张,但佛经上汇聚的佛光刺得人眼睛发痛,金色佛光之中,甚至还能看见一尊佛像虚影。
这是好东西!
皇甫成还是没动,净涪也没再等,直接将那卷佛经塞到了皇甫成手中。
皇甫成摆手不接。
净涪拿着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皇甫成,固执地坚持。
最后,皇甫成还是没有扭过净涪,带着那卷佛经走了。
看着皇甫成远去的背影,净思问净涪:“净涪师弟,为什么要将那卷佛经交给他?”
那卷佛经,可是清本师叔破境出关以后书就的一段经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段,上头也带了几分清本师叔在关中突破的感悟,弥足珍贵。
清本师叔将这卷佛经给了净涪,是为了让净涪静心参悟其中玄妙。可没想到,这卷佛经才落到净涪手中两天而已,居然就被他转手给了天剑宗的这一个小弟子。还是那个在他们妙音寺法堂中查出身带魔气的小弟子!
是的,自皇甫成和左天行第一次过来看望过净涪之后,净思他们就已经聚在一起讨论过他们。皇甫成在法堂里的事,左天行和净涪比过一场的事,净音都告诉过其他几位师兄。
消息灵通的净罗也补充了不少的内容。
可以说,对于皇甫成和左天行,净思、净音、净尘和净罗都算是了解。就算他们知道的,仅仅是些皮毛也一样。
是啊,为什么呢?
净涪眼中浮起一些恍惚,却只是抿了抿唇,梗着脖子没有回应净思的话。
净思看着倔强的净涪,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在这件事上继续,他伸手拍了拍净涪沙弥那光溜溜的脑门,伸手将净涪往门里轻推。
他没注意到他拍上净涪脑门那一刻净涪身上一闪而过的异样气息,只道:“快进去吧。你出来得也够久了,该回去躺着了。”
净涪身体纹丝不动,仰着脑袋直直地望着净思,指责他刚才拍他脑门的动作。
那可是要害之地呢,随意动手动脚的算什么?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拍人脑门什么的,绝对要不得!
此举以后绝对不能再有!
净思被净涪的眼神指责着,只能委委屈屈地认错:“对不起了净涪师弟,是师兄的错,师兄下次不会了,你原谅师兄这一遭。”
看着利索低头认错的净思,净涪大量地点点头,这才抬脚往屋里走。
净思在后头掩嘴笑个不停,却不敢笑出声来让净涪听见,更要时刻关注着净涪的动作,免得被他冷不丁的回头抓个正着。
小师弟真是太可爱了……
就算净涪没回头没听见声音,他也知道跟在他后头的净思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但他只是板着脸,什么表情动作都没有,回到屋中换了身衣服,掀开被子就坐了上去,躺下,将被子拉起,连头带脸一并遮了个全。
净思进门,看见这个样子的净涪,脸上笑意更深更浓。
小师弟真是太太可爱了……
但这可不行,他不能再笑了,再笑小师弟就真的怒了。
净思收了脸上笑意,又轻咳两声轻了轻自己的声音,这才在净涪床沿上坐了,伸手拉扯净涪的被子。
一拉,没动。再拉,还是没动……
净思眉毛抖动,没奈何,只能再一次诚恳道歉:“小师弟,是师兄错了,你原谅师兄吧。师兄下次绝对不会了!”
他就差没对着佛祖发誓了。
低声软语几番之后,净涪终于自己拉下了盖在头上的被子,拿着那双黑亮的眼睛瞪着净思。
净思再一次诚恳道歉:“师兄下次不会了。”
净涪这才点了点头,放过了净思。
净思得了净涪的好脸,也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
等到净涪阖眼睡去,净思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之后,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发笑。
小师弟实在是太太太可爱了……
闭上眼睛躺在床上的净涪,其实没有睡去。虽然刚才cha科打诨地将话题岔了开去,但刚才净思问他的那个问题,还是上了净涪的心。
他禁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将那卷佛经交给皇甫成呢?
他早前不是想过,要替皇甫成拉上天魔门的关系,以此试探那个上界的天魔道修士?为此,他将一卷《天魔策》交给了沈定,他甚至不惜伤了自己。
但是今日,他为什么又要将那卷佛经交给他?
有了那卷佛经的皇甫成,不说能不能借此佛经参悟经中妙理,也能在艰难时刻借助佛经的威能脱离险境。这样的皇甫成,怎么又能与天魔门拉上关系?
只怕他才碰到天魔门的人,就已经被佛经提醒了吧。
那么,为什么呢?
净涪想了很久,终于在几乎沉入梦境的那一刻,找到了答案。
因为,皇甫成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y霾。
光这一点,其实不能让净涪将经卷给他。毕竟皇甫成再如何,也与那个上界的天魔道修士有联系。而他,更和那个上界的天魔道修士有深仇大恨。
真正让他将经卷给他的,是皇甫成眼睛深处的挣扎。
第59章左天行到访
他让他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当年的皇甫成被人强行掳走,收入天魔宗。在拜入天魔宗之后,从小生长在道门辖下国家,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道门弟子的皇甫成,也曾经挣扎过。
他闹过绝食,闹过自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睬任何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内。
他等着他的父皇派人来救他。当时年少的皇甫成,对他的父皇还是心存期待。
可是他的挣扎,在他师父的眼里,不过是小孩子闹别扭,全然不放在心上,只等他自己吃亏。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皇甫成等了三日,饿得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可他等来的,是他名号从皇家玉牒上撤下的消息。
他被北淮国皇室除名。
当年六岁的皇甫成,被他的家国族人轻易舍弃。从那一日以后,他只是皇甫成,不再是北淮国十八皇子,没有亲人,没有归处。
那是他那一生中最奢侈的一次挣扎。他将他仅有的自己当作筹码压上了赌桌,然后,他输得一塌糊涂。
净涪在心底嗤笑了一声,将这些突然浮上心头的无聊感想拂开,继续细想皇甫成的事。
也是因为皇甫成的那个眼神,让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更美妙的方法去对付那个隐在幕后的上界天魔道修士。
对付一个敌人,在动手之前,不仅仅要摸清他的底细,还应该用尽一切办法强己弱他。
就目前而言,要摸清那个人的底细,实在是太难了。净涪可连皇甫成的底细都还没有摸清呢。
看上去,如今的皇甫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天剑宗核心弟子,可净涪却知道,出身皇室深受北淮国皇族教导的皇子,没有一个会是皇甫成这个样子的。皇甫成很奇怪。
他似乎有着莫名的不合时宜的坚守。
与众不同的坚守。
一旦将他的这些奇怪的坚持砍去,破开他那些不合时宜的原则,将他的底线无限下移,那最后出现在人前的皇甫成,只怕会比当年的他还要狠辣。毕竟,皇甫成的先天资质摆在那儿。
净涪心有预感,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现在的这个皇甫成就会站到那个上界的天魔道修士那一边,彻底与他敌对。
到那时候,净涪不仅仅给对方添了一个得力帮手,还为自己造就了一个强敌。
何其不智!
相反,如果净涪能够拉他一把,让他彻底在道门站稳脚跟,发展壮大,何尝不能将这个皇甫成打磨成最锋利的宝剑,狠狠地cha在那个上界天魔道修士身上?
所以,他将那卷佛经交给了皇甫成。
虽然他在天魔道那边同样也落了子,但那也不是无用功。就当是他给这个皇甫成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做一个选择。
至于日后再如何行事,就看这个皇甫成的选择如何了。
净涪阖目养神半个时辰之后,就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坐在蒲团上的净思也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净涪指了指外室的佛龛,有些讨好又有些希冀地望着净思。
净思无奈叹了一声,点头允了:“好吧,不过等会再喝药的时候,可不许再调皮。”
得了净思的允许,净涪哪里会不答应,笑着连连点头。
净涪穿上僧鞋出了内室,先就着铜盘上的清水净了手,便抽出三支线香,就着佛龛前长燃的明烛将线香点上,手持线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将线香cha在佛龛前的香炉上,这才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坐了。
净思也跟着他出来,同样一番动作过后,陪着净涪在另一个蒲团上落座。
净涪摸出一卷佛经,拿在手上慢慢翻看。
他如今重伤,需要静养,轻易不能动用内息,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
净思看了净涪一眼,见他无事,便闭上眼睛入定参悟去了。
净涪正翻看着手中佛经,忽然抬起头望向了门边。
净思也迅速从定境中出来,同样抬头望向门边的位置。
净音陪着左天行站在门边,正向着他们这边望来。
净思净涪从蒲团上站起,请了左天行入屋。
在蒲团上坐下后,左天行仔细打量着净涪的脸色,笑着和净思净音道:“看来这几日净涪师弟确实有好好养伤,这脸色比起早几日可实在是好上太多了。”
净涪一听,当下就有些恼怒,瞪着眼睛不说话。
倒是净音笑着接话道:“如果师弟不那么折腾的话,左师弟你这话就说对了。”
左天行听得有趣,道:“哦?”
净音与左天行交情颇好,也知道净涪和左天行比过两场可谓是惺惺相惜,便道:“你可想得到,净涪师弟居然怕苦!”
左天行做洗耳恭听状。
“这几日,为了劝师弟喝药,我们师兄弟几个实在是煞费苦心。先是药汤太苦,请大夫帮忙在药汤中添些药性平顺不和药方草药相克的甘草,后来又嫌甘草添得不够,让人一直往里加,好不容易能让他入口了,师弟又说喝完药汤之后没有胃口,给他买了不少开胃的山楂和酸糕……”
“你是不知道,就为着让师弟他多吃一点,三位师兄身上带着异草灵果都给他了……”
净音滔滔不绝细细数落了一长串,净思在一旁是听得眼带笑意,左天行也听得津津有味,可净涪这个当事人,却一直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沉沉地望着净音。
净涪的眼睛看得人心头发凉,可在场的净音净思半点不以为意,而左天行看了两眼之后,也轻飘飘地放了过去。
左天行听得有趣,笑着看了净涪一眼,又对净音道:“净涪师弟年纪还小嘛,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就该多多包容师弟才是。”
净音听着左天行这话,也是赞同得很。
“也是,净涪师弟年纪还小,如今有伤在身,娇气些也正常。我也是才发现,原来在寺中那样沉静的净涪师弟居然这么可爱……”
净涪师弟如今年纪小,又有伤在身,委屈难受是必定的,而他们这些师兄是他在这万竹城最为亲近的人,难免就表现得有些娇气。他们都理解。而且净思几师兄弟心中也都明白,如今净涪这番娇气的态度,可正是他亲近他们的表现呢。
“哼!”
却是净涪在一旁听得不能入耳,忍不住哼了一声,提醒这三个说得兴起的无良之辈,他还坐在这里呢!
净音净思和左天行只觉一阵耳边风吹过,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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