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定出了村落，在一处溪流边站定，回头看着跟上来的桃夭：“你要做什么？”
桃夭惊愣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转不过来，等到回神，眼底笑意四溢，但他面容很认真：“我是一个桃妖，我想跟着你。”
就连最应该隐藏的跟脚，他都直说了。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林定。
林定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桃夭也没想着只这一次，就能跟着林定，但他到底还是有点沮丧，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连忙跟了上去。
林定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天南地北地搜寻材料。在这期间，林定会遇到劫道，也会碰到妖兽，但统统都是林定自己出手清理。
桃夭不是不想帮忙，但但凡他出手，林定更不会看他，直接脱离战场，放弃目标，转身就走。
林定看得明白，真要动手驱逐这个来历不明动作奇怪的桃妖，他不是对手。但要他答应，接纳他，那也不可能。所以，只能避。
这么一两回下来，桃夭哪里还敢出手？
只能乖乖地跟着。
林定没有理会他，等到有一日，林定进了锦宏城，在城内左转右转，转入了一处偏僻地方，找到一团云纹状标识的庄园，上前敲门。
桃夭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抬头定定地看着庄园里的那处云纹状标识，整个人定在原地，眼眶通红。
果然是，果然是他！
他低头，看着前面的林定，眼神越加炽热。
他找到他了！他比那陆散更早找到他！
林定眼神一闪，伸手拿出一个玉牌，对着出来的管事一扬。
管事抬头一见玉牌，态度立刻恭顺了几分。
他腰微弯，眼角堆笑，脸上不见谄媚：“公子回来了。主院已经收拾妥当了，可要先行休息沐浴？”
这里的庄园，隶属紫荆山，只是归云子身份贵重，修为高绝，从未出现过。来这里查账理事的，向来都是紫荆山出来的道童。既然是道童，自然是没有资格入住主院的。
但林定身为归云子亲传弟子，主院他住着，那自然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但林定却只是摇头：“收拾出一个偏院来。”
主院，那是归云子的地方。就算他从来没有来过，那也是他的，别人，就算是林定，那也不能染指。
另外，“打开炼器坊。”
归云子是炼器大师，他布置在各处的产业，都配置了炼器坊。
林定会来这里，目的也是这个。
管事听了，将那一丝外露的惊愣藏好，恭敬点头应是。
林定抬脚往里走，管事跟在后头，他扫了一眼远远站在那边的桃夭，问：“公子，那边的那个桃妖，可要一并安置？”
林定回头，扫了一眼目光烁烁的桃夭，视线收回，瞥过管事，目光清清淡淡，不带半点情绪。
管事一凛，当下不敢作声。
桃夭站在原地，没有等到林定的只言片语，眼睛里的光芒渐渐黯淡。
他看着林定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感知着他的气息慢慢远去，眼里黯淡的光芒骤然大亮。
不管如何，他总算是找到他了。
他转身往回走，转入距离这庄园不远的小树林。他在树林中央站定，桃红色的光芒一闪，原地多了一株开满桃花的桃树。
桃花粉嫩，花香浅淡几近如无，又幽幽袅袅，不离人旁。
好一树桃花！
计都山的山巅，那一块巨石之上，陆散已经从定境中出来，正拿了一个阵盘，极其认真地推算测演。
等到终于告了一个段落，他从须弥天地珠里取出一个用一条黄封封着的木盒，低头看了一眼，随手解下黄封，打开木盒。
木盒里，躺着一个桃木雕就的小人。
小人眉眼清晰，神韵俱在，如果不是身量太小，和桃夭站在一起，根本就分不出个一二来。
陆散定定地看着木盒里的小人，忽然勾唇一笑，笑容冰冷淡漠，没有一点温度。
他伸出手，直接点上小人的眉心。
一阵冷风骤然卷起，一树桃花摇曳，花瓣四落，随风飘零。
本来安然地扎根在土地里的桃夭心神震动，一种莫名的危机感笼罩心头，挥之不去，让人心神不宁。
桃夭无法稳定心神，桃树上神光一旋，骤然化出人身，站在原地，脸色阴沉不定。
到底是哪个？哪个要对他做什么？让他冥冥中有这样不安的预感？
桃夭左右盘算了一会，猛然一惊。
难道是他？
陆散？！
是了，除了他，和他结怨的人哪里还活着？
桃夭站在原地，本来阴沉不定的脸色隐隐露出几分不安和焦躁。
他只见过他一次而已，就那么一次，他居然就着了道！
桃夭咬着唇，强迫自己镇定，找出办法。
陆散的眼睛似乎能看破这千万里的空间阻隔，直接落在他的身上，看到他强撑的样子。
陆散将手放下，看着木盒里的小人：“离他，远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被这山巅上的风一吹，就没了。
但这句话，却突破了千万里的空间之遥，响在桃夭的耳边。
桃夭僵立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最后一咬牙，看了看庄园的方向，旋身消失不见。
陆散满意了，他伸手将木盒重新封起，收入须弥天地珠里。
但既然已经停下了，陆散瞥了一眼旁边的阵盘，那就不妨多休歇一会，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紫金玉符。
这枚玉符上，还残留着丝丝的温度，摸上去，暖暖的，挺舒服的。
陆散放开手，玉符不跌反升，飘在他的身前，放出紫金色的光芒。
光芒里，出现一个人影，眉眼狭长，容色淡漠。赫然便是林定。
陆散看了一眼林定周围的情况，一手托在腮边，一手垂落，在膝上轻点。
“原来，还在炼器啊”
“那可真不巧”
说是这样说，但陆散却没有将紫金玉符收起，反而就这样看着那边忙碌的林定，看得入神至极。
山巅之上，云雾起合，星垂华盖，他一人独坐在巨石之上，恍似神仙中人。
☆、第七十八章
自那日起，桃夭就再没有出现在林定面前，就像他突然冒出来一样悄无声息地失踪。林定也压根不在意，只自顾自地在炼器坊里忙自己的。
直到这一日，储物戒指里的材料全部清空，他才从炼器坊里走出来。
管事一直在外头候着，见他出来，视线在他面上扫了一圈，低头问：“公子，不知可要洗漱沐浴？”
林定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点头道：“嗯。”
在里头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出来就有点受不了了。
管事恭敬应了声，自己亲自领了林定去了偏间。
等到林定从偏间里出来，转身进了布置妥当的偏院，已经是灯火初起的时候了。
就着烛火用了膳食，林定转入书房，在书房里一一查看自己炼制出来的成果。
就在这时，放在怀里的紫金玉符陡然升腾起一股暖暖的热气。
将那些成品随手放在一边，林定低头，伸手从怀里掏出玉符。
玉符一闪一闪地亮起一团紫金色的蒙光。
林定伸手拂过，就见那玉符飘起，紫金色的光芒大亮，映出一个独坐的人影。
“陆小散。”
那边的陆散才刚要说话，就听见林定叫他，面上乍惊还喜，片刻才整理了表情，也回敬他。
“林小定，”他张着眼睛看了看林定这边，“怎么？你出了紫荆山了？”
林定目光不经意地扫视着陆散周围的环境，见他问，便点头：“嗯。”
他看了看陆散，竟然特意解释了一句：“一直待在紫荆山，不好。”
陆散看着他笑：“嗯，这话也对。”
“只你自己一个人么？”
林定点头。
陆散当下就收了笑容，叹道：“可惜了，我这边也忙，分身不得。”
林定抿了抿唇，看着他，没说话。
陆散看了看林定的表情，也没打算和他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轻轻巧巧地转了话题：“我听说论道谷开了，是要举办什么论道大会？”
林定点点头。
“那么，”陆散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要去么？”
“我去。”林定点点头，不去看陆散有些奇怪的表情，低头在案几上看了看，捡了一条绸带状的法宝拿在手里，给他看，“我最近在练习炼器之道，虽然还是不怎么样，但也有些成品。”
他看着他：“论道大会上修士不少，他们会需要的。”
陆散托着下巴看着林定手里的法宝，听他这样说，点点头：“嗯，他们确实需要。”但他也就只应了一句，便就问林定，“可有我的份儿？”
陆散这话，很有些撒娇的意味。
顶着陆散的目光，林定僵了一会，终于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双湛青色的布履：“嗯。”
布履式样虽然简单，但用的是难得的枯侗布料，又被人细心地用各色丝线细细密密地勾勒出一个个法阵，很是大气软和。
一看就知道，很用心了。
陆散的眼神当下就软了，软得几乎就要滴出水来：“嗯，我正好缺了一双布履，林小定，你这可真是及时。”
林定面容板得僵硬，木木地说：“这发带，我现在可给不了你。”
所以，什么及时什么的，就是张口道来的空话。
陆散却只是冲着林定弯唇笑了笑，伸手向着林定的方向一招。
林定只觉手上多了一道力道。
他松了手，只见手里的那双湛青色布履轻飘飘地飘起，往玉符上的那道蒙亮的光芒飞去，接着光芒一闪，布履就不见了。
再张眼去看，那边陆散的手里，正拿着一双一模一样的呢。
可不就是他刚才拿在手里的那双么？
林定抿抿唇，却没说什么。
陆散将那双布履拿在手里，抬头看着他：“这下，不就给我了？”
他又低头仔细打量了两眼，直接就将自己脚下的靴袜脱下，换上这新得的布履。
“嗯，正合适呢。”他仔细感受了一番，忽然抬头看着已经整理好表情的林定，笑着问他，“我还缺了几套法衣。”
林定一时没想到陆散居然还要得寸进尺，愣了一会，终究还是点头。
“好。”
得了承诺，陆散心里满意非常，他仔细地打量了几眼林定，也不再打扰他，只催着他去歇息。
“你这几日，都是耗在那炼器坊的吧。”他抿了抿唇，“既然出来了，那就去好好休息。别再忙着了。”
林定点头，却迟迟没有收了紫金玉符，反而问他：“你现在，在哪里？”
虽然更希望已经很累的林定现在就去休息，但林定关心他，他心里也乐意：“现在？在计都山呢。”
“最近都很忙，好不容易才偷出一点空闲来呢。”他简简单单说了几句，但单就这几句，就将他那边的事情说了个明白，然后便又催他，“你快去吧，别忙着了。等你闲了，我们再聊。”
林定点点头，伸手收了紫金玉符。
他将紫金玉符重新放回怀中，只简单地将那些成品收拢整理，便转身去了内室，当真没有再忙东忙西。
陆散看着光芒黯淡的紫金玉符，伸手将玉符妥善收好，想了想，又从须弥天地珠里取出另一枚玉符。
玉符那边似乎也没什么事情，不过片刻，就有光晕亮起，那边传来季时的声音：“阿散？”
陆散抬头看着起合的云岚，声音里带了笑意：“嗯，是我，你们最近怎么样了？”
季时很有些没好气地道：“我们在门派里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情？倒是你，一个人在外头乱跑。怎么样？还好吧？”
陆散也没理会那边的人看没看见，点点头：“我很好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新穿上的布履，“好得不能再好了。”
许是他的声音里带出了点什么，季时那边静了一下，才又道：“那就行。不过，”他的声音变得恶狠狠的，“我和阿梁的元婴大典，你可都错过了！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办？”
说到这个，陆散心里就虚，这个确实是他不对。
那边季时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数落他：“元婴大典错过了不说，平日里也没个音讯，你说你这些年，都在忙些什么”
他絮絮叨叨的，一时居然没完没了。
本来季时就已经算得上舌灿莲花的人物了，这会儿声情并茂，用足了功夫，硬是让陆散头皮发麻。
“这不是，忙么”
他低声下气地讨饶：“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且说说，你和阿梁要怎么才原谅我？”
下一刻，玉符那边传来何梁的声音：“以后，闲着无事，多联系。有事直说。”
果然，这个时候，何梁也在季时那边。
听到何梁的话，又听到季时在那边点头说就是就是的，陆散心头暖融融。他呆了一会儿，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很认真慎重地应了声：“好。”
季时和何梁那边静了一会，但也没安静多久，季时就将他们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现在季时和何梁都是元婴上人了，各自在门派里领了一个山头，当了长老，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但这么些年来，到底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他们的眼，所以门下还是空荡荡的，一个徒弟都没有。
何梁在季时旁边，不时补充两句。
陆散听着，一边想象着他们在西宸派的模样，一边笑。
等到季时和何梁说完，陆散又将自己这边能说的事情都跟他们两个说了，还特别提到了林定。
听到这里，季时和何梁沉默了，陆散等了一会，才听得季时欲言又止地问：“阿散，那个叫林定的异人”
就算知道他们看不见，陆散还是点点头：“嗯，他是我选定的道侣。”
他略一停顿，很认真地说：“我心悦他。”
那边彻底沉默了。
陆散低垂眼睑，也没有说话。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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