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魏对这些特殊人物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有点儿像是面对佛鬼的感觉。明知道不存在吧,还是会去拜一拜,讨个吉利。他审过的特殊人物的案子也不是一起两起,但是对他们的能力当真没有实感,对沈晾的能力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但既然国家都成立了那么一个部门了,他就宁可信其有。
当时他接到那桩案子的时候,觉得简直是太玄幻了,如果一个人光凭几句话就能让人自杀,那岂不是整个国家都可以被他掌控了?但想到这些特殊人物的危险性,他还是犹豫再三之下,和陪审团一商量,事先就将结果定下了。他以为薛达川同样认为自己的女儿也是对方咒的,才会让他就这么投入特殊监狱。
孟子魏没有去过特殊监狱,不代表他不知道那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最终的下场会是如何。他毕竟将几个人送进去过。孟子魏也算是个公正严明的大法官,要不是碰上这些用科学无法解释的案子,他绝不会就那样草草审判。这些人的案子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对他们有害的证据统统没有法律依据。
他认为薛达川已经认定了沈晾是害死他女儿的元凶,只是没想到后来沈晾竟然又出去了。如果没有薛达川的默认,他怎么能成为那个特例呢?
薛达川这个人,让孟子魏很是敬佩。他的人生受到了那么强烈的冲击,今后都没有儿女再能为自己送终,他也没有就此颓唐下去。沈晾断出他女儿的案子之后,他反倒以更加强烈的职业精神让自己振作起来,眼看着没几年又能高升了。要是再一升,可就是顶尖的了。
孟子魏说:“我记得那桩案子。那个沈晾……”孟子魏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心里其实也不能判定沈晾究竟有没有罪。
薛达川说:“我觉得我们的立法还有漏洞,需要填补这一块的缺陷。”
孟子魏楞了一下,目光沉稳地向薛达川看去。他们都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看待很多事情不像小年轻那样激进。年轻人也许看到社会的任何问题都会立刻说法律不完善,立法跟不上社会发展云云,但他们这样的人却已经知道,法律不可能时时随着社会变更而引起的文化冲突频繁地修正。这是法治社会确保社会稳固、法律不儿戏化的方式。社会上百分之□□十的冲突都会渐渐找到自己合适的方式解决,淹没在进步的大潮流中,法律的更新是必然的,却不是必要的。它会寻找到合适的点进行自我的修改,但那必须得确保这等修改是在长时间观察了社会变动不可逆转的条件下而决定进行的。
薛达川此刻提出,到仿佛有了一些年轻人才有的激进,让孟子魏有点儿不好接口。
薛达川仿佛知道孟子魏想说什么,他说:“现在还没有太多的人知道这部分人的存在、生活情况和心理状况,但是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孟子魏很想说这个“很快”是个什么时限,孟子魏甚至不认为他有生之年能看到那一天,但是薛达川却说得非常肯定。
孟子魏只好敷衍地说:“嗯,这块确实有漏洞。”没有漏洞不行啊,除非国家能编写出一个完全归纳了这些特殊人物特点的锦集,将所有的分类都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后这些人就能像是其他人种一样得到合适的法律准则。但是现在,那肯定是不行的。太复杂了,就像一群精神病人拥有了异能一样,一边要分析这群精神病人杀人是保持理智状态下的杀人,还是纯粹因为精神疾病杀人,一边还得根据他们的特殊能力予以划分,好确定他们杀人是因为能力被动而造成的过失杀人还是主动用能力故意杀人。
光是想一想,孟子魏就觉得头大如斗。
这些特殊人物大部分是逃之夭夭,有部分希望为国家出力的反倒成了突出的追捕对象,一旦抓捕到,就二话不说送进特殊监狱。这样的审判方式,就算孟子魏一直这么做,也觉得确实有些不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一直有一群人在听着、看着他们。
吴奇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他看着两个背影,站在玻璃后面笑着说:“听上去说得很对。”
沈晾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孟子魏。
当年他是被这个人嘴里吐出的一句“有罪”给送进特殊监狱的,就算知道那是国家的意志,他也依旧忘不了当年那一幕。孟子魏坐在高高的法官席上,敲打着法槌,庄严异常。他就像天神一样,将沈晾打入了地狱。
曾经孟子魏将吴不生判入监狱的时候,沈晾认为所有的职业都比不上法官神圣,但当站在被告席上,他却发现从那个角度望着整个法庭,看到的都是听众们对浮于表面的“正义”与“正确”的向往,所有的恶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针一样扎在他的身上。
这就是法官带给有罪者的一切。
“你看到他的心情怎么样?”吴奇又笑了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乃至于外面沉浸在回忆里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后面有一个危险的队伍。
“他可是天天想要见到孟子魏。”吴奇又说。他口中的“他”显然是吴不生。
沈晾依旧没有说话,但是吴奇一点也不感到尴尬。他向一旁通往室外的门走去,沈晾没有动,却被他身后跟着的一个黑衣壮汉推了一把,于是他只好跟上了吴奇。
吴奇从那扇玻璃门中踏出,一边走一边拍起了巴掌,说道:“领导讲话总是比小人物说起来有道理些。”
温泉里的两人立刻扭过了头,在撞进吴奇的眼睛里之前,吴奇突然之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沈晾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拦,一声消音枪响从一侧的草丛里出现,子弹在那千钧一发之间偏离了沈晾,擦着吴奇的胳膊射进了一个黑衣人的大腿。吴奇身后的几人立刻冲上来将吴奇和沈晾团团围住,而温泉里薛达川也立刻跳了起来,一把将孟子魏推到一边命令他趴下。消音枪并不是真的消音,依旧有声响。吴奇能在那瞬间分辨出方向,几乎堪称怪物。
这一切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躲闪和凶猛扑出的人连带着枪响都在眨眼之间完成,吴奇迅速向后退去,而明明该是墙壁的地方却扑出了一个人影,手里的枪让现场一片混乱。
吴奇牢牢抓着沈晾,向门内躲去,身后的几个黑衣人全都掏出了枪来,不分方向地向四面乱开了一通,用火力压制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对手。
几发子弹擦着薛达川的脑袋射入地面,孟子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眼神都有些发飘,薛达川等火力稍稍一停,立刻跳起来,把有几分肥胖的孟子魏狠狠一拽,拽离温泉,在一处建筑死角里躲避起来。
于此同时,在泳池里游泳的柯洋忽然停止了动作,将头探到水面上来仔细听了听,然而这会儿又什么也没听见了。他当了那么多年警察,当年还曾经参与过枪战,什么样的枪声没听过。他犹豫了一阵,神色一肃,立刻一猛子扎进水里,向岸边游去。
死死盯着监控的赵翔听到刘景阳在通讯器那头说:“童伟峰和卫东已经保护住了。”
“收到,”赵翔严肃地说道,“小旁,柯洋察觉到了,你去拖住他。”
旁耀被点名,浑身都紧张得抖了一下,他连忙动身,赵翔此刻赶紧又对刘景阳说:“刘哥,你的九点钟方向,赶紧支援大旁,他们开火了。”
☆、第60章chapter58
“六个有枪,还有四个……妈的,林振奇上钩了。”赵翔恶狠狠地说着,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哪里上钩的?”刘景阳冷静又快速地问。
“棋牌室那儿,他们退避的时候顺手捎上的。”赵翔一边汇报,一边脸色冷酷,心里对林振奇感到不齿。
旁辉在车里跟他们说过,沈晾就不受到对方的暗示影响,只要内心没有存在某种欲|念,意志足够坚定,就不会被轻易拿下,但是林振奇一个兜头就被罩住,显然是没有半点意志力。
林振奇是好歹也算军警界实力不错的人了,结果就这么成了他的傀儡,让赵翔等人都感到有些胸闷。投鼠忌器,现在对方手里起码有了两个人质,其中一个还转化为了对方的战斗力,这一仗可就没那么好打了。更加让几人烦闷的是,他们竭力想要阻止吴奇和柯洋以及薛达川碰面,结果一上来就是在薛达川面前交火,赵翔几乎可以绝望地预见到旁辉的未来。
薛达川那边已经拯救不了了,柯洋这边必须要拖住,旁耀顿时感到自己压力山大,在一旁的走廊里给自己鼓了好半天的气,突然转了出去。
柯洋刚刚从泳池里上来,连身上的水都没擦就走向更衣室。他的枪就在衣服里,此刻那件保命的东西最为要紧。任何蔽体的衣物都无法挡住真刀实枪的一击,面对子弹时再好的防弹衣也可能出现疏漏。柯洋最相信的就是自己的枪。但当他快步小跑向更衣室时,已先有一个声音叫起来阻止了他的行动:“柯警监!”
这个称呼让柯洋皱起了眉。他转过头来,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诧异。旁耀的脸上露出一脸惊喜说:“哎,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柯警监,久仰大名了啊!”
柯洋知道这个人是谁。b市副市长,全国最年轻的副市长。这个人家庭比较有实力,兄弟正是他麾下的旁辉。旁辉入队的时候所有的政审资料都要重新检阅,他看到旁辉的家庭情况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但是旁辉是特警,任何工作细节都不能泄露给旁人,就不知道这个旁耀知道多少了。
而现在更加让柯洋感到疑惑的是,旁耀在这里干什么?
柯洋过来的时候是跟着薛达川来的,他从前没来过这个度假村,但是对此地的情况也知道些。许多国家领导人都爱来这儿,除了等级特别高的,稍微低一点儿的单独过来都不够格。他就是属于不够格的那一类,只能算是薛达川的跟班。而旁耀的出现就让他感到意外了。旁耀的级别也不算低,但是他还年轻,资历什么的都不够,简单说就是他不够格。柯洋知道今天过来的两尊大佛就是薛达川和孟子魏,这个旁耀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柯洋微微眯起眼睛,立刻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旁耀虽然不是警察也不是军人,但是他一个政客,察言观色的能力却比别人强,看到柯洋的举动,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举起双手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说道:“您知不知道薛达川薛警监在哪儿啊?我都找了他好半天了。听说孟哥和他在一起,之前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就让我在这儿尽绕绕了。”
旁耀这里几句话全是心机。他一上来就问薛达川在哪儿,又叫孟子魏孟哥,就先把自己摆在了柯洋不熟悉的那一方上,还拉近了自己和孟子魏之间的关系。他三句话说明自己在找孟子魏,借以掩饰那种急切和后到的缘由。柯洋果然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肌肉放松下来。柯洋这种人,就算身居高位了也还是长期健身,身材非常好,身体上每一寸骨骼都由健美的肌肉覆盖,没有一点儿赘肉。因此他的肌肉一放松下来,旁耀就觉察到了。
柯洋说:“他们在温泉呢。”他想到旁耀既然能这么进来,想必外面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之前可能是幻听罢了。
旁耀为了不引起柯洋的注意,已经将耳麦摘了下来,此刻收不到赵翔的指示,只能靠自己本事见机行事。柯洋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动静,想必是注意到了枪声,趁着这一个短暂的停火,他必须尽快将柯洋拖到离温泉更加远的更加密闭的空间里。
他端着有点儿急迫又有点儿尴尬的笑脸说:“温泉?我刚刚从温泉那儿过来啊,没人呢。是不是去上面的按摩室了?”
柯洋也楞了一下,接着点点头说:“有可能。”
“嗨,我对这儿真不熟,这鬼地方连个正经服务员都没有,要找路都难,科大哥,按摩室在哪儿您知道么?”旁耀又悄悄拉近了一把两人之间的关系,顺手将柯洋的最后一丝疑虑消除了。这个度假村为了保证客人的隐私,服务员确实比较少,在大堂和需要服务——比如按摩室——等地方才会有服务员站岗,温泉那样更加私密的地方,肯定是没有人的。柯洋想了想说:“从这上楼,走到底右转,然后左拐,穿过休闲吧台——”似乎发现自己这么说也确实特别复杂,看旁耀一脸懵状,他只好说:“我带你去吧。”
“哎,谢谢科大哥!”旁耀的年纪比柯洋小不少,叫一声科大哥也不算什么。柯洋说:“你等我去穿件衣服。”
旁耀的心里像是有十万只蚂蚁在热锅上爬,恨不得赶紧让身边跟着的人双手奉上柯洋的衣服。但是他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远远地跟着他,祈祷在这短暂的时刻里不要再开火。
监视监控器的赵翔见穿上了浴袍出来的柯洋,带着旁耀往深处走,忍不住一拍大腿,说道:“小旁同志有两把刷子啊!不做反侦察太可惜了!”
接着他向另两人吼道:“小旁已经把炸弹引开了,另外单位速战速决抓紧时间!”
这短暂的停火显然不是因为一方被彻底剿灭,而是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吴奇带人从更衣室的方向退避,却正面迎上了人数同样不少的刘景阳。刘景阳手里端着枪,第一时间就瞄准了吴奇的脑袋,吴奇高举起双手,然而他身后的所有人都用枪对着刘景阳的人。双方狭路相逢,就在走道里僵住了。
而此刻的旁辉,却正万分头疼地将薛达川塞进了一个棋盘室里,由于时间紧迫,他只能尽力用最简介的话语镇住薛达川和孟子魏:“长官,非常时期,麻烦您保护孟法官在这里歇一歇了。”
薛达川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被自己提过来的人,眉毛一皱,似乎要说什么,就见旁辉一个大跨步跳了出去,把门一关,接着就传来了门被锁死的声音。
孟子魏终于回过了神,猛地跳起来,大声说道:“怎么回事!老薛,怎么回事!”
薛达川当即从沙发上弹起来拧了拧门把,果然拧不开,再接着他看了一眼四周。这个房间没有窗户,通风用的是通风设施,如果顺着通风管,勉勉强强还能逃脱出去。但是薛达川只是面对着排气扇看了一会儿,就坐下了。旁辉是部队出来的人,行事还带着特种兵的风气。如果他要做什么任务,无论是任务人还是任务进行过程中干涉到的人,对他来说都只是物件。这个房间正好,既限制了他们的行动,防止他们妨碍旁辉,也降低了他们被伤害的可能性。
薛达川曾经也是部队里上来的人,有自己的一套任务准则,此刻被旁辉这么一弄,倒是不急着出去,就坐下来开始思考。孟子魏有些焦急,他身为大法官碰到的灾祸也不少,但是从来没有一起像是今天这样,一上来就是火力拼杀的,好似他生活的地方不是一个法治社会、一个管制枪|支的国家。
孟子魏就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现在还是忍不住惊慌起来,看到镇定地坐在那儿思索的薛达川,那阵惊慌才仿佛被镇下去了,呼吸也顺畅了一些。
薛达川正在努力回想之前那一瞥见见到的人。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衣着齐整,但是眉眼间却总是含着一丝戾气。薛达川在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看人都能凭直觉了。俗话说相由心生,一个人究竟把人命看得多重,他有时候看看人的神情,听听人的语气和见解就能分辨出来。薛达川的的眉头一凝,想起了那个男人身边的另一个身形佝偻的人。
……沈晾。
“老薛,你难道知道点什么?”见薛达川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孟子魏总觉得他大约是大局在握,不仅问了一句。
薛达川于是抬头说:“当时王国的那个地下拳击场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那个案子?”孟子魏楞了一下,接着严肃地说,“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王国处理的时候,有个特殊人物参与,让这个案子很是难办。”
“嗯,”薛达川点了点头,“而且当时那个人还跑了。”而参与破案的人,还有沈晾。
旁辉将自己的最大上司给锁在了门里,当机立断跑路的行为,让赵翔一个劲儿地抽眼角,他违心又讽刺地说:“干得漂亮!大旁,说不定等事情摆平了,薛达川能给你加封个什么称号,奖励你妥善保障了头儿的人身安全。”
旁辉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全身都似一根紧绷的弓弦。赵翔给他指挥了路,他便带着那个跟着自己的人向目标奔去。他自己心里知道,将薛达川和孟子魏困在房间里是最得罪人的做法,然而他却无法选择其他的方式。如果将两人带到车里让司机带两人离开,那无疑是对他俩来说最保险的,但是旁辉却不能允许在场的任何人成为沈晾未来的威胁。他几乎可以想见,只要孟子魏离开,他立刻就会报警。旁辉不能让这个度假村里的任何人惊动警方,惊动其他人。
旁辉像是一头埋伏在暗处的野兽,从另一条走廊靠近了对峙的双方。他选择的这条走廊不算很好,但却是最接近目标的那条。赵翔从监控里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三股力量,紧张得拳头都紧紧攥了起来——
☆、第61章chapter59
“哎,就是这儿啊?”旁耀终于跟着柯洋走到了按摩室。按摩室的房间很大,隔声设施很好,是在群楼的另一个方向,里面站着两个服务员。
旁耀一路上跟柯洋天南地北地胡侃,一再放慢步速,居然也把柯洋引得说动了几句话。柯洋以为他是在跟自己套近乎,心里总有一分警惕,及至两人走到按摩室前了,旁耀才苦笑着说:“柯大哥一定嫌我莽撞了吧?实不相瞒,我哥哥就是从军的,这么几年过去了,一年都没有回来过,电话也是屈指可数。我就算是有点小权限吧,也几乎拿不到我哥什么消息,这么多年下来,二老天天都在唠叨,说他再不回来,就赶不上给他们送终了。”
柯洋楞了一下,连忙有些严肃地说:“言重。”一面也领悟到旁耀话里的意思了。他跟他套近乎不是为了旁的什么,而是想要知道自己兄弟的事,而至于他兄弟为什么会在柯洋手下……好歹他也是个副市长。
至于旁耀说的,旁辉几年都没有回家,柯洋可不知道这件事。他愣了一会儿说:“旁辉现在倒确实在我部门,他的任务比较特殊,不太好休假,但是再过个半年,我看他就能放上一个长假了。”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再过半年,沈晾的半年审查期就到了,旁辉再也不用天天守着一个特殊人物了。
虽然当时旁辉在会议上很是回护他的任务人,柯洋却觉得老跟着一个特殊人物,心理铁定也是不爽快的。更别说这么几年都没有回家,恐怕是归心似箭了。要是沈晾这个特殊人物当真能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他不介意让旁辉休一个长达半年的假期。
但是旁辉自己却好似对这个职业不感兴趣了。柯洋也听说他之前打听过别的下脚部门,杨平飞有段时间上上下下为他打点,结果仿佛那是一时兴起,后来又半点声息也没了。
柯洋搞不懂旁辉想要干什么,看就凭他之后想要跳出这个部门,柯洋就觉得旁辉恐怕也是受不住了。也是,花十年功夫照顾个小屁孩都受不住,天天面对个油盐不进的非正常人,旁辉又不是保姆,再强大的兵也不耐烦。
旁耀又不找痕迹地把两人的关系拉了一把,接着就听柯洋说:“副市长来这里是——”
重点来了。
旁耀的身体僵了一下,非常短暂,他面向柯洋的脸色半点没变,只是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说:“柯大哥,您记得当年那桩案子吗?就是那个特厉害的法医,据说被判用催眠术的那个?”
柯洋的心里也是一跳,没想到旁耀一提就提到了他的工作范围上。
他点了点头说:“记得。”
“孟哥说,他这次来见薛警监就是为了讨论讨论这个人的,当年这个人也在b市破过一个案子,孟哥觉得有疑点,就托我给搜集了些资料。”
柯洋有些疑惑,要搜集b市那桩案子的资料也应当是赵翔去搜集,他一个副市长掺和个什么劲?
旁耀的心脏跳动在加速,但是脸上却半点表情也没有。“本来我是不管这个的,就之前吧,一号线地铁那儿出了个事,有个孕妇死在地铁站里了,胎儿早就成形了,差点儿一尸两命。结果等到赵队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法医和我们120两个医生控制住了,要不是那个法医现场指挥剖腹产,那个孩子也得搭进去。就那一起家暴案,报纸上也登了的。”
柯洋知道这起案子,因为事发地点人流量大,就算报纸不刊登,当时在场的人也把画面纷纷拍下来传到了网上,在报纸刊登这则新闻之前,已经在网上火了起来。
“赵队出警的时候,我就在附近,等他归队就凑了个热闹,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发现参与这个案子的那个法医,在约莫十年前入狱了,而且在更久以前,还在我b市破过一起情节严重的连环杀人案。”
那个时候旁耀还没有走马上任,对从前的事不太熟。因为旁辉的缘故,他特意关注了一下那个和旁辉并行的法医,并没有意识到现在见到的沈晾就是那么多年前的沈晾。后来在来n市的路上,他翻微博搜新闻,发现了不少因为地铁孕妇死亡而冒出来的评论。手机拍出来的画面甚至比监控的还清晰了那么几分,他就想起来了。
当年b市发生过一串连环杀人案,旁耀虽然当时不在b市,还是天天能从各种渠道得到b市的消息和各大事件的走向,那起案子一出来,就得到了社会各界广泛的关注,结果拖了整整两个月,半个凶手的影子都看不见。当时沈晾只在他所待的地方有那么点儿名气,大队队长是个特爱钻营的人,沈晾被借花献佛般贡了上去,对这个案子死马当活马医。
谁料到这个年纪轻轻还没成年的法医,一看现场就说:“下一个被害者,在一个星期内就会出现。”
谁信啊!
在场那么多法医,手里那么多资料的警察,都没法确定凶手下一步要干什么,结果沈晾看过几个现场后的第四天,第五个被害者的尸体被发现了。
沈晾夹在一堆法医和警察之间,揣着双手走了一圈,然后对现场那个已经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的小女孩说了两句话就被挤了出去。这么大个案子,办砸了丢人丢职,但是要办好了也是立马升官的事。现场留下的小女孩作为重要的目击证人被立刻带走了,结果医生说她精神崩溃,几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时的b市市长听说沈晾这个人也来了,而且一语中的,心里就有点想法,让当时的刑警大队队长去跟沈晾交涉。结果沈晾说:“不会再有下一起了,一个星期内不破案,就抓不住他。”
又是一个星期!
他们折腾了两个月,连罪犯的影子都没抓住,怎么可能在一个星期内破案!队长有点儿火大,但是市长都说了多问问这个小鬼的意见,他就多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告诉我的。”沈晾说。唯一和案子有关的小姑娘只有当时现场的那个小女孩,别人怎么问都问不出来,沈晾难道还能问出个前因后果?
沈晾没有多话,只是说:“给我两个人,带枪的。”
队长手下的人不少,就给了沈晾两个。他就想看看这个架子端得老高,还没有正式入职的小法医能在一个星期里给他弄点什么出来。再说回来,反正他也没有入职,案子破了功劳还是队长的。
沈晾身边跟了两个人,就算是得到了许可,法医办公室也让进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解剖前面的四具尸体。这个行为让其他的法医和警察都有些胆寒。白天那些人都热闹哄哄的对尸体多加讨论,沈晾根本进不了解剖室,也没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剖,他就一个人半夜里去解剖室解剖,把晚上巡逻的小警察吓得三天没睡好觉。放置时间最长的尸体都有将近三个月了,在水里泡了一个月才上来,全身腐烂,四处是寄生虫的洞穴。近期的尸体好一些,死状也都很惨。他们身上有些痕迹固留着,有些痕迹却已经在解剖中被抹消了。沈晾一个人在解剖室里花了两个晚上解剖了五具青白色的尸体,在别人各异的目光下带着两个警察离开了警局。
几个法医回解剖室一看,解剖室里干干净净,所有的尸体都用最细的针法缝合,头发顺畅,面部清爽,做得比入殓师还好。
许多人都说,沈晾对死者比对生者还要恭敬。
结果算上解剖的两个晚上,沈晾花了三天时间就把案子给破了。
“五具尸体四具女性一具男性,第一具为男性,其后均为女性。死亡方式统一,第一具尸体身上有一颗牙齿,初步估计是凶手遗留……”这些都是现有的资料,他们对于凶手唯一的把握只有一颗牙齿,根据齿质点推断凶手年龄在三十至三十三岁之间,男性,b型血。但是沈晾直接就得出了更确定的外貌特征:“三十四岁,男性,身高在一米七四至一米七六之间,左撇子,拇指扁平宽大。”
这样的人在案子发生的b市周边实在太多了,要这么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沈晾却说出了其他的特点。
“杀第一个男性时凶手经验不足,造成了尸体身上大量抵抗伤和约束伤,而且是先用钝器致人死亡,再沉溺湖水。之后的几起,全都是窒息致死,身上有性|侵痕迹,其中第二至第四起受害人与第一个受害者有性关系。”
连环杀人案一般都有一个特点是受害者之间都有所联系。之前警方努力从家世、生活经历、外貌等方面寻找被害者的共同点,却没有意识到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是这样。几个女性之间几乎没有见过面,而第一个受害者与其他的女性之间的关系都止于五六年前,几乎已经没有痕迹了。连警方都没有找出男性受害者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沈晾是怎么找出来的?他们随即想到了最后一个受害者和第一个受害者之间的关系。
沈晾漫不经心地用脚碾着地面上的一个小石子,像是个还在校的大孩子:“第一个受害者和第五个受害者也过性|关系,凶手和第五个受害者同居过一段时间,没有性能力。”
性无能?性无能怎么实施性|侵|犯罪的?
沈晾摇了摇头:“用工具的也是性|侵,死者□□破坏严重,周围没有留下精|液和指纹,如果真正的目的是实施强|奸行为,一般人做不到这么理智谨慎。他犯的这五起案子,全都是为了报复。”岂止是破坏严重,几乎从肚脐到大腿,几乎没有可以看的地方。
犯人归案之后,一经审问,一切都一目了然。
就像沈晾在队长面前的桌子上随手摆出的几个文具一样。
他将几只笔分别当做受害者一二三四五,再用一瓶墨水当做凶手。他把第五支笔和墨水摆在一起,接着将第一支笔和第五支笔并在了一道。
第五个被害者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她和凶手搭伙过日子,一直没有领结婚证,却又有夫妻之间的感情。两人在一起之后她才知道对方性无能,心里就升起了动摇。那时候“墨水瓶”为了赚钱养家和自己的亲戚南下打工去了,这个时候“第一支笔”就入侵了“第五支笔”的生活。他们只发生过一次关系,背后有身家有情人的“第一支笔”就离开了,而杀人案开始发生的时间,正是凶手回到b市后不久。由于凶手南下的时间距离当时已相当长,两人又没有夫妻之名,更没有夫妻之实,他们都没有考虑到这个已经不在b市的人。大队队长有些尴尬地问沈晾:“为什么你说他不会再犯下一个案子?为什么一个星期不破案就抓不到他了?”
沈晾凉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他已经报复完了。”
第二个受害者和第一个受害者之间相隔了很久,凶手在杀了男人之后又将所有和他有过性|关系的女性全部性|侵并扼死。到最后,他的手法已经非常熟练了。
跟着沈晾的两个警察,用子弹打废了凶手的一条腿作为正当防卫,这场声势浩大的案子就这么落下了尾声。凶手没有等到接受审判,他被手铐铐起来之前夺过一旁警察的警棍,好几把枪立刻举起对准了他。他大笑着冲向了其中一个警察,被当场击毙。
旁耀就是从那个案子上知道了沈晾,而沈晾当时因为那桩案子还进了省法医厅的眼,许多人打着这个高材生的主意。在车上知道了沈晾的身份之后,旁耀立刻就想起了这件事。
旁耀在车里查看沈晾的资料,越来越觉得当时在地铁里的人就是这个法医,但是他是怎么从监狱里出来的?他不断告诉自己旁辉的任务人不一定是沈晾,但是在旁辉说“解除危险”的时候,旁耀还是意识到对方的任务人就是当年这个已经入狱的法医——而且,还出狱了。
“我后来跟赵哥查了查吧,发现这个人已经出狱了。你说他都出狱了还不好好安安分分的隐姓埋名,非得跑出来,现场要不是有监控和大量的目击者,说不定又会被当成背锅的……”
柯洋听到旁耀的话顿了顿。尽管沈晾离开了监狱,但他还是默认这个人有罪。这是留在他脑海里非常深刻的印象,不论沈晾的出狱意味着什么,他的身上就是有这样一个污点。但是旁耀的话却让他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
旁耀说:“嗨,扯远了,孟哥觉得吧,这个人的经历还是值得研究一下,所以……”
旁耀的话说到一半,一声隐约的“啪”突然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旁耀和柯洋几乎是同时愣住了。那声“啪”非常浅,而且穿过了层层墙壁,到了这里已经力竭,但是旁耀柯洋时刻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那一声响让旁耀都顿了一下。这一下的破绽非常明显,柯洋双眼一瞪,喝道:“……枪声!”
旁耀来不及说话,面前还没有彻底走进按摩室的柯洋立刻冲了出去。旁耀在他身后叫了好两声,最后咬咬牙,一边追一边拿起耳麦,低吼说:“柯洋脱手了!”
☆、第62章chapter60
硝烟弥漫开来的同时,旁辉就知道开枪的是哪一方了。
子弹猛地钻进旁辉躲藏通道的另一边墙上,金属嵌入墙面,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无数蛛网,将强硬的水泥深深打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凹坑。所有的安静都被打破,混乱的人群和频频落在墙上的弹孔让旁辉身后跟着的人都震惊得一动不敢动。旁辉异常镇定。越是危险,他越是冷静。枪被紧紧握在手里,双方人虽然混乱,但事实上只听到了一个人的痛呼。他开始思考起来。小丑暗示的媒介有两样,一个是外表,一个是语言。和沈晾能力发挥的地方有点儿像。他们之前都没有说话,想必是刘景阳用枪警告了对方。但是会不会有人仅仅因为他的外表而中招呢?
刘景阳知道他的危险性,不会让自己的队伍太过集中,每个人起码和身边的人隔开一个身位,这样一来刘景阳的队伍提及会比较大,而对方的队伍体积会更小,有沈晾和林振奇作为盾牌,这对他们很不利。
解决不利因素最好的办法,就是消除他。
刘景阳不动沈晾,是因为旁辉,但是林振奇就没那么好运了。刘景阳未退休之前,仔细算起来级别还比林振奇高,他在看到吴奇的同时认出了沈晾,才瞬间明白旁辉为什么在他们问“新娘”是谁时,说“你们见到就知道了”。沈晾的名气太大了。
刘景阳在听到耳麦里赵翔告诉他旁辉已经就位时,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僵持不会持续下去,和对方僵持越久,就对自己越不利。因为对方是个有暗示能力的特殊人物。
最先中弹的是林振奇。
一枚子弹由刘景阳的左膀右臂开出,一直射入其小腿,林振奇发出了一声痛呼,接着身躯毫无预兆地歪了下去。这样一来要是他们还想要带上林振奇这个挡箭牌,就势必要被他拖后腿。刘景阳做任何事都这么斩钉截铁,这也是旁辉和他最惺惺相惜的一点。
但是让刘景阳感到震惊的是,林振奇虽然弯下了身子,却没有立刻“报废”,他紧跟在一个黑衣人身后,惨叫像是被堵住一样戛然而止。而随着刘景阳的这一枪开出,对方也不再坐以待毙,让吴奇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事,他猛地蹲下,将身旁的沈晾拦在面前,这一招果然让对方投鼠忌器。子弹没有落在吴奇的身边,也就是说沈晾才是他们万万不能伤害的人。
以沈晾为挡箭牌,吴奇终于拿捏住了对方的底线,向前方一点点逼近。狭小的通道里根本不允许大规模的枪战发生,为了保护自己人同时也是为了保护沈晾和林振奇,刘景阳不得不喝止了己方开枪,在对方一步步逼近的条件下向后退去。
这是旁辉早就料到的。
他身后的人听到脚步声,有些惊讶地看着旁辉。
就在这时,旁辉的耳麦里,赵翔严肃而飞快地说道:“柯洋过来了!”
旁辉双眼一眯,知道旁耀已经无法再阻拦柯洋,于是低声说:“包抄。”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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